在酒店(第5/10页)

她找到一辆公交车,艰难地爬到上层,因为身体虚弱有一点儿坐不稳。她想坐车回自己几英里之外的家。她想看一看它。不,不会进去,就看一眼。虽然此时的家被他人租用,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看看它,就像看自己的生活一样。

她下车换乘另外一辆公车,来到她家的街道尽头。这条街非常宽阔,绿树成行。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贾斯伯先生的小狗坐在街头,喘着粗气。小狗认出了她,但待在原地没有动。它摇着舌头甩掉大滴的汗珠。看见毛茸茸的小狗被热坏了,她这才明白过来,天气热得不行,自己也是一身大汗。

她在街上慢慢走着,好像现在才刚从国外回来,回到了英国。如今她是真的回家了。她离开了那几个大都市。年轻的哈奇太太在前院给白玫瑰松土。那姑娘抬头瞥了一眼路过她家院子的凯特,然后又看了看她。凯特正想与她打招呼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对这个陌生女子失去了兴趣,继续挖土去了。

凯特站在自家花园的大树下往里张望。结实的庞然大物静默地矗立在半上午的阳光下。天空晴朗无云,花园似乎被晒过头了,有点儿打不起精神。花草都要浇水了。一只鸽子在树上咕咕地叫着,那个至关重要的下午他们就坐在这棵树下。草坪只要修剪一下就行了,租户在他们,真正的主人回家之前,肯定会趁离开前夕匆忙修剪几下的。一张沙滩椅翻倒在草坪上,显得十分落寞。

凯特依旧站在那里的绿荫下。也许会有人走到花园里来。可是没人出来。可能恩德斯太太在煮饭来着?外出买东西了?不过,她干什么和凯特无关。一旦迈克尔和她决定离开这里住到什么地方的公寓去,她的房子,她的家,很快就会变成这副尊容。人们老说“我的房子”,“我的家”。全是胡说。人们从一栋房子搬到另一栋房子,房子大同小异,换了屋主只是稍作改变。凯特在这幢房子生活了近二十五年,但是,此刻却对它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没有。她真的觉得自己视力模糊,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穿过没有遮挡的地方。她确实蠢透了:卧床三个星期,这么久没有好好进食,一爬起来就匆忙跑了半个伦敦到这里来。她应该当天赶回去卧床休息。她正打算离开这棵遮风挡雨的大树,这时在街道对面看见了玛丽。玛丽戴着帽子和手套。她讨厌戴这些东西,难得戴上一回,她究竟去哪儿了呢?凯特的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笑容,玛丽随时可能看见她的。玛丽和爱丽丝·哈奇一样,瞥了一眼对面站立的女子,又看了看,因为那个女子的模样实在太怪了——流浪者跑到这条高贵体面的街上来干吗?——然后继续前行。

这会儿凯特真的很不是滋味,难过极了。一是因为恐惧,二是因为气愤。玛丽怎么能对她视而不见呢?她们不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吗?天哪,玛丽肯定是喝醉了什么的!她俩一起经历了各种危机,有家庭的,也有自己的,一起带孩子——是不是可能连丈夫都一起共有过?凯特知道,玛丽有一阵子特别迷恋迈克尔——因为是玛丽,所以她连这个都会说。凯特还知道,迈克尔也觉得玛丽很有魅力——是呀,男人都这么认为,尽管他们心里不以为然,尽管他们对她颇有非议。迈克尔就是这样。凯特以前还挺嫉妒她呢——该死的,又来了,又起用虚假记忆了。事实上,她是嫉妒得不得了,差点儿都要病倒了。她与玛丽的感情就是在那时候加深的。说得客气点儿,那段记忆一点都不光彩。

凯特望着玛丽离去的背影,她的背直挺挺的,显得利索干练,头上戴着方方正正的漂亮帽子。她此刻见到的玛丽不是真实的玛丽,她有所掩饰。

意识到玛丽没有认出她来,她松了一口气。不仅如此,她简直高兴极了,好像摆脱了什么东西似的。她快步离开那棵树,走到油光发亮的人行道上的绿荫下。她发现玛丽已经将帽子、手套和鞋子通通脱下,站在自家的草坪上,光着脚丫,张开两脚,双手叉腰,双乳在衣服下微微颤动。因为刺眼的阳光,玛丽的脸皱成一团,她在凝望凯特的房子。

玛丽眯着眼睛,显得一脸困惑似的:这是她的招牌表情。每当玛丽碰到什么需要别人解释的事儿时,脸上十有八九就是这副神情。

比方说她俩说的“发神经的时候”。其实这样的情形只遇到过两次。第一次大约是在一年前,当时玛丽十岁男孩的老师到她家家访。老师对玛丽说,她家孩子缺少一样他应该得到东西——用老师的话说,就是“家庭氛围”。

那个周末碰巧迈克尔不在家,玛丽的丈夫又去上班了,凯特和玛丽的孩子都在忙自个儿的事情。能够同时有空,独自在家,她俩为此欢呼了好几次,她们发觉她俩营造了一个适合“发神经”的气氛。她们悠闲地来到玛丽的卧室,先喝咖啡后喝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