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巴斯克海岸餐厅(第8/13页)
“当此之时,大卫的侦探突然来了灵感;很不幸的一个灵感,因为如果不是这个,大卫有可能还活着。然而,这侦探有了一个主意:他搜寻到了卡特勒的老家,在西弗吉尼亚——或是肯塔基?——并拜访了她在那里的亲戚。那些亲戚自从她去了纽约,就再没听说过她的音讯,也更不知道她华丽大转身,摇身变成了大卫·霍普金斯太太,他们只知道她是比利·乔·巴恩斯太太,一个海军陆战队锅盖头土包子的老婆。那侦探还从当地法院弄到一份结婚证明复印件,然后进一步追踪这个比利·乔·巴恩斯,发现他在圣地亚哥做飞机机械师,并说服他签署了一份书面陈述,声明他跟一个叫安·卡特勒的人为结发夫妻,从没跟她离过婚,也不曾再婚,并说自己从冲绳岛一回来,就发现她失踪了,但就他自己所知,她至今仍是比利·乔·巴恩斯太太。而事实上,她的确是比利·乔·巴恩斯太太!——即使最狡诈的罪犯也有其愚蠢的本质一面。于是大卫将这材料摆在她面前,对她说:‘够了吧,我们已用不着别的更有力的终极证据了,既然我们本不是合法夫妻,’我敢肯定正是这个时候,她才下了决心要杀害大卫的:作出这个决定的是她的基因,她身体里那个无法逃避的穷白鬼婊子,尽管她明知霍普金斯家族会把‘离婚’打理得体体面面,并会给她一笔丰厚的补偿金;但她同时也知道,如果她杀了大卫,并逃脱惩罚,她和她的孩子就将最终获得大卫的遗产,而如果大卫跟玛丽·肯德尔结了婚,另外组织了家庭,那就不可能了。
“因此,她假装默认,并告诉大卫,既然他显然是拿着了自己的把柄,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不过他能否还跟自己过一个月,好让她打理一下自己的一些事情?大卫答应了,傻瓜蛋;然后,她立即着手准备小偷的传闻——她两次报警,声称一个偷儿在院子里面;很快,她让仆人和大多数的邻居都深信不疑,觉得这周围到处都是小偷,而且妮妮·沃尔科特家的确还被撬过,据信就是窃贼干的,但是现在,即便妮妮也认定,肯定是安捣的鬼。你可能也记得,如果追踪整个案件,事情发生的当晚,霍普金斯两口子去沃尔科特家参加了聚会。一个劳动节晚宴舞会,有大约五十位宾客;我也在场,晚宴时我就坐在大卫旁边。他样子非常放松,有说有笑的,我估计是因为他觉得很快就可以摆脱那贱人,然后跟表妹玛丽结婚了;但安穿一件淡绿色连衣裙,似乎紧张得脸色发青——她喋喋不休地扯着,像只发了疯的黑猩猩,什么偷儿呀,窃贼啊,还说现在晚上睡觉,如何在床边随时都要放把猎枪。据《时代》报道,大卫和安离开沃尔科特家的时间是午夜后过了一小会儿,他们抵家后——仆人都放假走了,孩子们也都在巴港的爷爷奶奶家——就各自进自己房间歇息。安当时的说法是——现在也是——她进房就睡着了,但不到半个小时,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把她吵醒:她看见一个黑影——偷儿!她一把抓起双管猎枪,朝黑暗中一阵乱射,将两支枪管里的子弹打了个精光,然后打开灯,哇,吓死人啦吓死人啦,她发现大卫瘫在过道里,人早已冰凉。但警察看到的大卫并不在过道。因为他并不是在那地方,也不是以那样的方式被杀死的。警方发现的尸体是在玻璃壁的淋浴间,全身赤裸。水还在流着,淋浴间的门被子弹打得粉碎。”
“换句话说——”我插话道。
“换句话说”——艾娜夫人接过话头,却又打住,等着一个领班在老爱冒汗的苏莱先生的监督下,将福斯坦堡蛋奶酥用一把长勺舀出来——“安讲的没一句话是真的。天知道她指望别人相信的是什么鬼话;而实际上,他们到家后,大卫脱掉衣服去洗澡,她持枪尾随其后,透过淋浴间玻璃门,把他给杀害了。也许她想要说是小偷偷了她的猎枪,将他给杀了的。那样的话,为什么她不给医生打电话,不报警?相反,她却给她律师打电话。没错。然后她律师给警察打的电话。而又在那之后,他才给在巴港的霍普金斯老两口打电话。”
那神父在豪饮又一杯吉布森鸡尾酒;安·霍普金斯则脖子往前伸着,继续向他轻声忏悔。她光洁的手指在胸前轻轻地捻动着,好似在数着念珠,手指上没有涂指甲油,除了一个干巴巴的黄金婚戒,也没饰戴其他什么东西。
“但如果警方知道真相——”
“他们当然知道。”
“那么,我就不明白了她是如何逃脱惩罚的。难以理解。”
“我给你讲过,”艾娜尖刻地说,“她之所以能逃脱惩罚,是因为希尔达·霍普金斯想要她逃脱,是因为那些孩子:失去了父亲已经够悲剧了,如果母亲再被控谋杀,其结果会怎样呢?希尔达·霍普金斯,也包括老霍普金斯先生,都想让安免受惩罚;霍普金斯家族,在他们的地界上,有本事将警察洗脑,重新编织记忆,将尸体从淋浴隔间挪到过道里来;有本事操控审讯——审讯不足一天时间,大卫就被宣布为死于意外。”她抬眼望着安·霍普金斯和她的同伴——后者的教士额头因了那两杯鸡尾酒,已变得一片殷红,此时也没再听他主顾的叨叨哀鸣,而是目光呆滞而狂热地盯着肯尼迪太太,似乎随时可能发起癫来,抓起一张菜单求她签名。“希尔达的行为实在非同一般。简直无懈可击。任谁也不会怀疑说她并不真是一位充满爱怜,满怀悲情的保护者——对于这位刚经历了丧亲之痛的,绝对合法的遗孀而言。她举行任何晚宴,都要叫上这遗孀。我唯一想知道的,也是每个人都想知道的是——当她们独处的时候,就她们两个人,她们会谈些啥?”艾娜从自己的色拉中挑出来一叶比布生菜,将它穿在叉子上,透过黑色的眼镜,仔细地研究着。“至少在一个方面,那些有钱人,非常有钱的人,的确有别于……其他的人。他们懂得蔬菜。其他的人——噢,任何人都会烤牛肉,烤上好的牛排,烤龙虾。但你是否注意过,在非常有钱的人家里,不管是莱特曼夫妇家还是迪龙夫妇家,兔兔家还是女郎家,他们总是上最漂亮的蔬菜,而且品种繁多?青豌豆,极细极细的胡萝卜,米粒柔嫩得跟刚出生的婴儿似的玉米棒子,比老鼠眼睛还细的利马豆,还有鲜嫩的芦笋!比布生菜!生的红蘑菇!密生西葫芦……”香槟开始在艾娜夫人身上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