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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露西尔仍忠于我们。即便我们是她的头号麻烦,但也是她唯一的避难所。她和我形影不离,每时每刻,无论什么地方。有时,她一味静默,有时她会对我说,我走路时不应该看着地(我的姿势与其说意在掩饰,不如说是在承认我日渐过高的身形,并为此道歉),有时我们会努力回忆母亲,可分歧的地方越来越多,甚至为了她长什么样而吵起架。露西尔的母亲整洁有序、活力四射、明白事理,是一位孀妇(我从不知道或她未能表现出来),丧生于一场意外。我的母亲过着一种严格简化、局限的生活,那不可能要求她投入大量注意力。照料我们时她不冷不热,让我觉得她也许本喜欢更孤独的生活——她是抛弃者,不是被抛弃的那个。至于飞入湖里那件事,露西尔宣称是车子卡住了,海伦加速太猛,导致失控。倘若是那样的话,她为什么把我们留在外祖母家,还有我们的所有行李?她为什么驶离公路、把车开到草地中央?她为什么不只把自己的钱,还连手袋一块儿给了帮助她的那些男孩?露西尔指责过我一次,说我试图为西尔维辩护而诋毁母亲。话落,我们俩沉默了半晌,后悔做出这样的比较。事到如今,我们明白,虽然这一定局不是特别教人放心,但西尔维是我们的。我们的母亲扫地除尘,不让我们的白短袜弄脏,给我们吃维生素。她带我们到这儿来以前,我们从未听说过指骨镇;把我们留在门廊上等待外祖母前,我们对她一无所知。以前,在本该睡觉时,露西尔和我常常望着母亲坐在沙发上,一只脚塞在身下,一边抽烟一边读《星期六晚邮报》。最后,她总会放下报纸,抬起目光,直直盯着房间中央,有时见她太出神,我们中的一人会起床去喝水,确认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别人。最后,我们从她腿上滑落,和那些富有责任感、大力主张规矩和平衡饮食的杂志一样。西尔维永远不可能真正教我们吃惊。诚如我们有时所意识到的,如今我们在西尔维的梦里与她相遇。在所有逃学的日子里,我们去的地方,也许没有一处是她在我们出世前没有去过的。所以,我们不能解释的事,她无须解释。
譬如有一次,我们在林中待了一夜。那是星期六,我们穿了粗蓝布的工装裤,带上鱼竿和鱼篓,里面装着曲奇饼、三明治,还有折合式小刀和蚯蚓。可我们不曾计划要过夜,所以没带毛毯。我们沿着湖岸走了数英里,来到一处小湾旁,那儿的水浅而平静。那一带的水域里尽是肥美的小河鲈,活蹦乱跳,汲汲待捕。只有小孩子才会和这样的动物嬉戏,小孩子里只有我们会走那么远的路来钓鱼,兴致之高,一如去百英尺内的公共图书馆。可我们选择了那儿,在黎明时离家,路上遇到一条肥胖垂老的母狗与我们同行,它黝黑的肚皮上光秃无毛,眼睛周围有一轮轮白圈。人们叫它“瘸子”,因为小时候它喜爱用一条腿走路,如今老了,喜爱用三条腿。它踉跄地跟在我们后面,劲头十足,视力稍好的那只眼中透出友善的光芒。我如此详细地描述它,是因为在出了镇约莫一英里后,它好像循着某种气味,消失进了树林中,再未现身。它不是一条有特殊地位的狗,它的离去,无人哀悼。然而这次郊游给露西尔和我留下的阴郁回忆,一定程度上与我们最后瞥见它肥胖的腰腿和颤巍巍、挺立的尾巴有关,它攀过岩石,钻进了迷蒙、幽暗的树林。
天气变得燠热。我们卷起裤子,翻边卷得很宽,又解开衬衣,使之可以在腰上打成结。有时我们走在狭窄的沙地边缘,但更多时候是在布满灰色圆石的湖滩上蹒跚而行,那些石头和沙果一样大小。若发现平一点的,我们用来玩打水漂。若发现鸡蛋形状的,我们投向高空,身体随之往后一转,当湖水一口把石头吞没时,我们说,我们割断了魔鬼的咽喉。有些地方,灌木与禾草一直蔓生到水边,那时我们得涉水,踩着光溜的礁石,上面有缕缕泥沙,隐微漂移,像溺水的头发,我连人带篓滑了一跤。随后我们吃掉三明治,因为那已经打湿,还不到中午,但照计划,我们会用翠绿的树枝烤河鲈,并采寻黑越橘。
岸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浮木,有根须死缠在一起的大树干,有剥光了树皮、像缆索般细长密实的圆木,东一垛,西一摞,互相支撑堆叠,规模庞大,宛如大象墓园里的象牙和象骨。如果发现细小的树枝,我们将之折成手指长短,揣在衣袋里,准备一边走一边当烟抽。
我们往北走,湖在我们的右手边。如果朝湖望去,水仿佛覆盖了半个世界。山峦,因距离而显得灰暗扁平,看似像断裂残剩的大坝,或铁釜破损的口缘,即将沸腾,源源不断把水蒸馏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