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第3/21页)

“史蒂文斯先生,我仍的确保持着呈交辞呈的打算。只是因为我一直太忙了,找不到时间来处理这种事。”

我必须承认,她的这番话确实让我担心了一阵子,那就是她对以离开相威胁的事是很认真的。可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了,事情已变得明朗化,她离开达林顿府是根本不可能的。由于我们之间的气氛逐渐地和缓,我也喜欢时常以提及她曾威胁要辞职的事来逗弄她。比如说,倘若我们在一起商议即将在府内举行的重大活动,我便可能插上一句:“肯顿小姐,那得假定到那时候你仍旧和我们在一块。”甚至在那件事之后的数月内,类似的言辞仍使肯顿小姐默不作声而在这种情况下,我设想,这更多地是由于困窘而非愤怒。

当然 ,最终这件事便基本上逐渐被忘却了。可我记得,在辞退那两位女仆足有一年之后,这事最后又被提了出来。

一天下午,当我在休息室里伺候勋爵阁下用茶点时,是他首先又回想起这件事来的。到那时,卡罗林巴尼特夫人曾对勋爵阁下所产生过的种种影响已荡然无存。事实上,那位女士早已不再是达林顿府的客人了。还值得进一步指出的是,那时勋爵阁下与“黑衫党”已断绝了一切联系,那是因为他已明察了该组织的真实而又丑陋的本质。

“唉,史蒂文斯,”他对我说,“我一直有意和你谈一下。有关去年那件事情。就是有关那两位犹太女仆。你还记得那件事吧?”

“确实记得,老爷。”“我想现在是无法找到她们的行踪了,对吧?既然所发生的事是错误的,那就该愿意对她们做出某种补偿。”

“我肯定会对此事进行调查的,老爷。可我现在毫无把握是否有可能得知她们目前确切的行踪。”

“尽力而为吧。过去发生的事是错误的。”我深信与勋爵阁下的交谈将会对肯顿小姐产生一定的影响,于是我决定将此事告知她,那是非常合适的即使要冒失其再次生气的危险。事实表明,在那雾蒙蒙的下午,当我与她在凉亭里偶然相遇并将此事告诉她时,产生了不寻常的结果。

我记得那天下午当我走过草坪时,一阵薄雾已开始慢慢袭来。当时我正向凉亭走去,其目的是将勋爵阁下不久前与几位宾客在那儿喝茶时所遗留下的东西清理干净。我也记得站在较远的距离还远未到我父亲曾跌倒过的那些石级之前我就已辨认出肯顿小姐的身影在凉亭内走来走去。当我走进凉亭时,她已坐在其中一把零散摆在屋内的那些柳条椅子上,很显然,她正忙于手中的针线活。我更为靠近地观察了一下,原来她正在修补着一个坐垫。我随之便开始把放在那些花草中和藤条家具上的各种陶器收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在我干活的过程中,我们曾相互说了些打趣的话,也许讨论了一两件工作上的问题。实际情况是,在连续多日关在主楼里之后,来到外面的凉亭里令人感到特别清新,而我们两人都不倾向于忙着干活。那天,由于漫延而至的薄雾使人朝外不能看得太远,日光也迅速地消退了,这迫使肯顿小姐要将手中的针线活最后干完。我记得我们时常中断各自的工作,只是单纯地凝视着屋外周围的景色。事实上,我只是望着外面那片草坪,在那儿沿着马车道种植的白杨树周围,雾已变得愈来愈浓厚,这时我最终又提起了去年解聘那两位女仆的话题。或许多少凭着点预感,我如此道来引入话题:

“肯顿小姐,我刚才就一直在考虑。现在要回想起那件事是太滑稽了,可是你知道,就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你仍执意要辞职呢!想到这事,我就感到非常有趣。”我笑了笑,而在我身后的肯顿小姐却默不作声。当我最后转脸望着她时,她正透过玻璃凝视着屋外那铺天盖地的大雾。

“史蒂文斯先生,你可能丝毫不了解,”她终于说道,“我当时是多么认真地考虑过离开这府第。所发生的一切对我的刺激是那么的强烈。倘若我是那种无论如何都值得尊重的人,我现在敢说,很早以前我就已离开达林顿府了。”她停了一会儿,而我又转过脸来看着屋外远处的那些白杨树。而后,她以倦怠的语气继续说道:“史蒂文斯先生,那是怯懦的表现,简直就是怯懦的表现。可我能上哪儿去呢?我没有家。只有我的姑母。我深切地爱着她,可是我和她呆上一天都会感到我的整个年华正在被虚耗掉。当然啰我的确曾自我安慰过,要不了多久,我便会找到某个新的职位。但是我当时是那么的害怕,史蒂文斯先生。只要我一想到离开,我就会看见我自己已走出了这儿,而根本找不到了解我、或者会关照我的人。这些,就是我全部的人生准则了。我为自己感到多么的羞愧啊!可我就是不能离开,你知道吧,史蒂文斯先生。我就是无法使自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