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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LD YOU COME HOTEL MONTANA MADRID
AM RATHER IN TROUBLE BRETT
但是,一直到“我”洗完海水浴,睁着眼睛潜到水里的场面始终没有出现。鸟吃了一惊,不禁疑惑起来:这是海明威的另一篇小说,还是另一位小说家的文章?许的愿失灵了。鸟终于哑然失声,咽喉干裂出千万条龟纹,舌头肿胀得塞满了整个口腔,几乎要溢到唇外。鸟望着上百只蝇头微笑着,就这样滑稽而又无可奈何地沉默了五秒钟,然后突然跪了下去,两手撑在满是泥土的地板上,像青蛙似的张开五指,一边呻吟,一边开始呕吐。他像一只呕吐的猫,伸直了脖子,内脏拧绞得剧烈疼痛,也很像是被身材巨大的哼哈二将踏在脚下徒劳挣扎着的小鬼。鸟尝试着至少用一种幽默的方式呕吐,但事实却完全相反。只是当吐出来的东西从舌根逆流回来的时候,确实如火见子所说,是柠檬的味道,因此,鸟努力把它想象成地牢墙上开着的紫罗兰,希望借此恢复平静。然而,在呕吐的高潮面前,这一心理诡计也像奶油蛋糕一样软弱无力。发出可怕呻吟的鸟大张着嘴,身体僵直。马眼圈似的黑颜色哧溜溜地从脸的两边伸展过来,锁住了他的眼睛。鸟热切地希望自己能钻到一个更黑更暗的地方,能钻到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宇宙里!
这一瞬间之后,不用说,鸟仍旧留在现在的宇宙里。他涕泪交流,可怜兮兮地低着头看着自己吐出的东西,一汪淡淡的土红色里,散乱着鲜黄色的柠檬渣。如果在荒凉枯淡的季节坐着美国赛斯纳牌轻型飞机低空飞行的话,看到的非洲大草原可能就是这种颜色吧。在柠檬渣的阴影下,应该潜伏着犀牛、食蚁兽和黄羊。张开降落伞,抱紧枪,像蝗虫一样急急地跳下飞机……
呕吐完全止住了。鸟用沾着泥土和胃液的脏手蹭了一下嘴唇四周,站了起来。
“你们看,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吧。”鸟气息奄奄地说。
他觉得那百余个蝇头都同意了,便想收起教科书和粉笔盒。但是,突然间一只蝇头立起,大声叫起了什么。他像个农民的儿子,女性化的圆脸上红光焕发,蔷薇色的嘴唇一闪一闪地叫唤着,但他的声音都窝在口腔里,又口吃,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不过,渐渐地鸟还是明白了他所主张的内容。他首先批评鸟的教学态度是预备学校教师不应该有的。当看到鸟听到这批评只是表现出惊讶不解的神情时,批评便立刻化为了刻毒的攻击。他滔滔不绝地抱怨着,什么预备学校的学费太贵了,准备考试的时间太短了,还有对预备学校的期待,以及期待破灭之后的愤怒。不久,鸟的困惑像酒变成了醋一般开始转化成为恐怖,而恐怖的红晕又都凝聚在眼圈周围,鸟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恐怖的眼镜猴。很快,那九十九只蝇头,也将被这家伙的愤激所感染,我将受到一百个愤怒浪人的围攻,陷入无法逃脱的困境。鸟再一次感到,虽然自己每周都在给这一百个学生上课,但事实上对他们丝毫也不了解。鸟看到了一个被一百个不知根底的敌人包围着的自己,而且是已经被接连不断的呕吐折腾得精疲力竭的自己。抗议者渐渐兴奋起来,鸟现在只有流泪的份儿。他即便想回答那个年轻学生,呕吐后的口腔也已经干涸得连一滴唾液也分泌不出了,鸟能够发出的似乎也只有一声鸟叫似的声音了。啊,我该怎么办啊?鸟发出无声的悲鸣。在我的日常生活中,一直藏着这样凶险的陷阱,等着我往里掉。而且更糟糕的是,这样的陷阱和我应该在非洲的冒险生活里遭遇的危险不同,哪怕真的掉了进去,也不会变得神志不清,更不能算出事故死亡,只能茫然地望着陷阱的墙壁发呆。正是我本人想发个电报啊,AM RATHER IN TROUBLE(我有麻烦),可是,发给谁呢?
就在这时,教室中央的座位上,一个模样机敏的年轻人站起身来,用平静的口吻劝慰大家道:“哎,别发牢骚了,啊!”
刹那间,教室里渐渐高涨起来的那种生硬刺人的感情蜃气楼开始消失,幽默的气氛随之弥漫开来,学生们哈哈地笑了起来。这是一个机会。鸟把教科书和粉笔盒叠在一起走向门口。
他正要开门,听到背后又传来一声叫喊,回头一看,那个攻击他的学生像他刚才呕吐时一样匍匐着,一边闻着他吐出的东西一边喊:
“酒精的味道。你这家伙,昨晚的酒还没醒。上告理事长,炒你的鱿鱼!”
“上告?”鸟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那个机敏愉快的年轻人又故作担心地喊道:“哎,你别把那些东西吃了呀!”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鸟从那个匍匐在地的告发者的攻击下解放了出来,走下了螺旋楼梯。也许火见子的话没错,当他陷入困境时,总有那么一个兄弟般的掩护射击手来救他。鸟走下螺旋楼梯的几分钟里,舌头底下和咽喉里开始感觉到呕吐物的残渣留下的酸味,他频频皱起眉头,但那是一种很幸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