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3/5页)
“不能早点处理吗?要是她看到了孩子,非发疯不可。”
鸟被威吓得默不作声。
“要有亲戚是医生就方便了,可惜!”岳母孤独地叹息着说。
我们是卑鄙者的同盟,是卑鄙的自我保护者同盟,鸟想。然而鸟担心,在走廊两侧关闭着的一个个房门后,或许就立着默不出声、把充满好奇的耳朵贴在门上的患者。他一边警戒着,一边报告说:
“喂的牛奶量减少了,用糖水代替牛奶喂他,主治医生说,这几天可能会有结果的。”
这时,鸟看到环绕岳母身体四周瘴气似的东西消失了,灌满了水的药罐像沉重的锤子挂在她的手臂上。岳母慢慢点点头,充满睡意似的细声说:“啊,是么,是么?”随后又补充说:“等这一切结束以后,孩子异常的事就只当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吧。”
“嗯。”鸟同意这一约定,他没有说已经和岳父讲过了。
“如果不这样,她不会再生第二个的,鸟。”
鸟点头赞同,但对岳母生理反应似的排斥渐渐高涨起来。岳母走进炊事室,鸟独自返回妻子的病房。这样简单的策略,妻子看不破吗?所有的一切都像演戏,并且这是登场人物只会背诵欺瞒人的台词戏,鸟想。
鸟走回妻子近前,妻子已经忘记了刚才因为柚子而发作的歇斯底里。鸟在妻子床边坐下,妻子突然伸出手,充满爱怜地摸着鸟的脸颊,说:“太憔悴了。”
“嗯嗯。”
“像阴沟里的水耗子一样寒碜呢,鸟。”妻子趁鸟不注意来了个突然袭击,“像只鬼鬼祟祟想往洞里跑的水耗子呀,鸟。”
“是么,我像个想逃跑的水耗子么?”鸟苦涩地说。
“妈妈担心你是不是又开始喝上了,鸟。你那无休无止的喝法真怕人,白天晚上,喝起来没完。”
鸟记起了自己整日整夜沉醉不醒的感觉:火烧火燎的脑袋、干得冒烟的喉咙、疼痛的胃、沉重的身体、失去知觉的手指、酒精麻痹的大脑,那一连数周闭锁在威士忌屏障里的地窖生活。
“如果你又开始喝上了,我们的孩子需要你的时候,你会醉得人事不省的,鸟。”
“我,不会再那样没完没了地喝了。”鸟说。
确实,他曾连醉一个昼夜,但未再求助酒精就逃了出来。不过,如果没有火见子帮助,那会怎样呢?他难道能不重蹈覆辙,重复一连几十小时的黑暗而痛苦的漂流吗?鸟既然不能说出火见子,就实在很难说服妻子和岳母,让他们相信他对酒的抵抗力。
“真的,我希望没事呀,鸟。我有时这样想,在非常关键的时候,你却酩酊大醉,或者陷到奇怪的梦里,真的像只鸟似的飘飘地飞了起来。”
“都结婚这么久了,你还对自己的丈夫这样不放心啊?”鸟像开玩笑似的亲切地说。但妻子并没有上他的甜蜜圈套,反而这样摇撼着鸟:
“你常常在梦里用斯瓦希里语14 喊着去非洲,对此我一直沉默,你确确实实是不想和自己的妻子、孩子一起生活呀,鸟。”
鸟凝视着妻子放在他膝上的瘦削而肮脏的左手掌,一言不发。然后,他像一个孩子似的,既承认自己淘气,又试着对别人的批评进行无力抗议地说:
“你说是斯瓦希里语,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斯瓦希里语呢?”
“不记得了,我当时也半睡半醒,并且我也不懂斯瓦希里语。”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喊出来的是斯瓦希里语呢?”
“你那像野兽叫声一样的语言,当然不可能是文明人的语言呀。”
鸟对妻子对斯瓦希里语来历的误解深感悲哀,他沉默不语。
“前天和昨天,妈妈说你住在了那边的医院里,那时我就怀疑,你又酩酊大醉了,还是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是其中的一个吧,鸟。”
“我没有想这类事情的空闲哟。”
“看,脸全红了吧?”
“那是因为生气呀。”鸟给自己打气说,“我为什么要往什么地方逃呢,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
“当你知道我怀孕的时候,你不是被各种蚂蚁群似的念头纠缠着走不出来吗?你真的盼望孩子吗?”
“不管怎样,这都应该是孩子恢复健康以后再谈的事,不是么?”鸟试探着摆脱窘境。
“是呀,鸟。可孩子能不能恢复健康,和你选择的医院,和你的努力大有关系呀。我自己下不了床,连孩子的病究竟在内脏的什么部位也不清楚。我只能相信你呀,鸟。”
“哎,请相信我吧。”
“我在考虑孩子的事情能不能信任你的时候,才发现并不完全了解你。你是那种牺牲自己为孩子负责的类型吗?”妻子说,“哎,鸟,你是责任感强、勇敢的类型吗?”
如果我曾经参加过战争,那我可以明确回答我勇敢还是不勇敢,鸟屡屡这样想。在和人吵架斗殴之前,在参加考试之前,他都这样想过,结婚之前也这样考虑过。他为自己一直不能准备回答这个问题而深感遗憾。他之所以想在非洲反日常生活的风土人情里考验自己,也是因为他觉得那可能是专为自己而设的一场战争。不过,鸟觉得现在没有必要考虑战争,也没有必要考虑非洲之旅了,他已经清楚自己是一个不足信赖的卑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