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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1900年这一年对他来说是开始还是终结。但是对他那样一个放纵享受的人,酒瘾一旦发作,就根本难以抵抗,只好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结果只能任凭自己身上的欲望之火燃烧,留下最后的灰烬。在元月份的前半个月里,就在他新年悔过自新的心境中,伊丽莎又有了身孕。等到春天结束的时候,伊丽莎的肚子已经明显地鼓了起来,而他却再次开始纵酒狂饮起来。这一次烂醉之甚,就连1896年那次一连四个月的大醉都没法比。日复一日,他疯狂饮酒,终日烂醉如泥,最后近乎不省人事了;5月的时候,她又一次送他到彼得蒙的疗养院去接受“治疗”。所谓治疗,其实也就是给他吃些清淡的东西,让他在六个星期内滴酒不沾。她们发现这种办法施行了一段时间以后,他的饭量没有增加,对酒的渴望却丝毫不减。6月底的时候,他又回家了,表面上看起来规矩了一点,但是内心却憋了一股怒气。就在他回家的前一天,伊丽莎板着白皙的面孔,挺着大肚子,把全城14家酒馆全都跑遍了。她走进店里,当着众多酒客的面,大声吆喝住店主或者吧台伙计:

“你们听着,我来找你们就说一件事。甘特先生明天要回来了,我希望你们所有的人都听好了,要是你们有谁卖酒给他喝,那我非得让警察把他抓去坐牢不可。”

大家都知道她的这种恐吓既荒谬又毫无道理。但是一看到她坚定的表情和关切的嘴唇,特别是看到她像个男人似的攥紧了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有力地比画着、强调着自己命令的时候,一个个都吓呆了。她的这番话比严厉斥责还要管用。他们只好麻木地听着,然后乖乖点头表示认同。伊丽莎这才昂着头,大踏步地走出去了。

一个山里人朝痰盂吐了一口浓痰,但是吐偏了。接着他说:“我的天哪,她可真厉害啊。这个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他妈的!”蒂姆·奥多纳从柜台上面探出猴子般的脸,然后说,“我可不敢把酒给WO喝了。就是一夸脱(1夸脱约为0.95升,美制)10美分我也不敢卖,在厕所里偷着卖也不行。她走了没有?”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醉醺醺的哄笑。

“这个女人是谁呀?”有人问。

“她就是威尔·彭特兰的妹妹。”

“天哪,那她真能干得出来。”有几个人叫了起来。于是整个酒馆都被笑声震得颤抖起来了。

刚才伊丽莎进来的时候,威尔·彭特兰就在店中,但是她并没有跟他打招呼。等伊丽莎走出去后,他才转过身,像个小鸟似的冲旁边的人点了点头,眨了眨眼:“你肯定干不出来。”

等到甘特回来后,有一家酒馆当众拒绝卖酒给他,他感到非常丢脸,气得发疯。当然,要是他真的要喝酒,那还是很容易办到的。他只要打发一个运货马车的车夫,或者某个黑人,就可以给他买来酒了。虽然他嗜酒如命,声名狼藉,全城的老幼都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却在每次出了洋相之后,总要想办法防止张扬出去。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他变得越来越敏感。每次喝得烂醉之后,第二天都会头疼得神经直跳,但还要拼命地维护自尊。那副样子让人看了倒觉得蛮可怜的。他在心里非常痛恨伊丽莎,因为她故意让他当众出丑,所以他只要一回家就会冲伊丽莎大声地叫喊、诅咒不已。

整个夏天,伊丽莎一天到晚都是脸色惨白、心惊胆战——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都在静待着晚上恐怖的降临。甘特对伊丽莎的怀孕极其恼火,他几乎每天都要到鹰环附近的伊丽莎白妓院去泡妞。到了晚上,总会被一帮精疲力竭、惊恐不已的妓女们送到他大儿子史蒂夫那儿,由他护送回家。这样日子长了,史蒂夫也就对这帮妓女举止随便起来。这些女人善意地和他搂搂抱抱,听他说一些油腔滑调的下流话,然后一笑了之。有时候她们还情愿让他在屁股上打上火辣辣的一巴掌,然后急忙去追他,而这时他却轻快地溜掉了。

“孩子,”伊丽莎一边用力摇着甘特的脑袋,一边对史蒂夫说,“你长大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下去啊。不要像这个老头子那样胡搞。他要是安分守己,倒还是个好孩子。”她边说话边在甘特秃亮的头顶上亲了一口,然后熟练地把刚才甘特在醉意中交给她的钱包塞进了史蒂夫的手中。她倒是有点诚实过度了。

通常和史蒂夫一起接送甘特的还有简那度以及另一位黑人车夫,他的名叫汤姆·佛莱克。他们二人都会耐心地等在妓院的格状门外面,一旦听到里面的喧闹声离他们越来越近时,他们就知道甘特已经在准备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要么摇摇晃晃地向前摸索着,要么大声地咒骂那帮妓女,要么就是沿着妓院的格状门,快活地走进空荡荡的大街。这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边走边扯开嗓子唱一首自己年轻时学会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