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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刚到14岁的那一年年初,他已经在伦纳德学校读了两年书。本恩给他找了一份送报的差事。平时伊丽莎经常嘟哝这个孩子太懒,说他连一点小忙都帮不上她。其实他并不懒,他只是不喜欢做公寓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情。她倒不指望他能干什么重活,而是不停地让他做这做那。他对自己在南都旅馆里一天到晚打杂感到非常沮丧。要是他能有一份固定的差事做,他肯定会满怀热情地完成。但是她的管理方法实在太随意了:只要他在身边,她就会随心所欲地支使他,从而使他对这种工作失去了兴趣。
南都旅馆是伊丽莎生活的中心,这里就是她的全部世界。这使尤金感到心烦。每次她打发他到街上去买面包,他就会觉得特别厌烦,因为这些面包是买来给那些陌生人吃的,他们生命里的所有劳动和努力无法让他们自己变得更年轻、更快乐、更漂亮,相反,所做的一切全都变成了垃圾,最后被冲走或倒掉了。有时候,她会派他到园子里锄草。因为野草乱七八糟地包围了她种的蔬菜,这些蔬菜虽然没有受到精心的护理,但长势却很好。当他心烦意乱锄草的时候,他知道在阳光照耀下这些杂草还会重新长起来,而他母亲所种的那些蔬菜(不管有没有杂草的包围)也会长得很旺盛,都会提供给那些住客们享用;他知道只有他母亲才能忍受这种生活。他眼睁睁看着她的时候,感到时间带给人一种疲倦和恐惧。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会被时间消磨,就像被海藻缠住了一样,窒息而死。他一边这样想,一边发了酒疯似的舞动锄头,不顾一切地乱砍一通。忽然间,他听见从公寓的后廊里传来了母亲的尖叫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用锄头把一整排鲜嫩的玉米苗砍得稀烂了。
“怎么了,你这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她又急又气,站在走廊里朝下面看着他,她的周围全是乱七八槽的洗衣盆、晾晒着的袜子、还没有清洗的空牛奶瓶子、生锈了的猪油罐子等。“我的天哪!”她对身旁的巴斯克先生说,“我该怎么说他好呢!他把一整排玉米苗都砍倒了!”
这位巴斯克先生来自赫提斯堡,是一位棉花商人,他长着零乱的胡须,此时正笑嘻嘻地张望着。
“是吗,”巴斯克先生边说边朝下面望去,“不过野草倒是一根没锄掉。小子,看来你得下地干上两个月才行啊。”
我买来的面包全都是给陌生人吃的;我搬来的煤、劈的柴全都是为他们生了火取了暖。这浓烟,fuimasfumus,我们的生活就像这浓烟,袅袅升起,消失在天空。没有结构、没有创造,甚至连梦中模糊的轮廓都没有。天使啊!快下凡来吧,到我们的耳边轻声说几句话吧。我们在烟雾中消逝,如今什么都没有留下,只剩下昨日劳作的疲倦。我们怎样才能拯救自己呢?
他送报的路线是黑人区——这是最难做、最不容易赚钱的地区。他每送一份报纸赚来两分钱,每个星期会从派送的报费中抽利1/10,每拉来一家新订户还可以再得到10美分。这样,他一个星期便可以挣到四五元。他瘦弱、正处在发育阶段的身体非常需要充足的睡眠,但是现在,他必须要在凌晨三点半起床。起床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万籁俱寂,迷迷糊糊的耳朵里传来嗡嗡的声音。
从漆黑的夜里传来阵阵仙乐,他昏昏沉沉的知觉能够感受到交响乐巨大的波动和冲击。魔鬼的声音既美妙又催眠,从黑暗和光明之间向他呼喊,把古老的记忆一并牵引出来。
在石灰白墙刺目的反光里,他摇摇晃晃地走着,他睡眼惺忪,费劲地慢慢睁开,好像又脱离了娘胎,新生在世界上一般,他走出了黑暗。
醒来吧!耳中充满着魔乐的孩子,可是他又走进了黑暗。醒来吧,幻影!哦,到我们这里来吧。试试,试试看,哦,试试这条路,打开光明的壁垒。鬼魂,鬼魂,谁是鬼魂?哦,迷失了。鬼魂,鬼魂,谁是鬼魂?哦,低声窃笑。尤金!尤金!到这儿来,哦,到这儿来。尤金,路就在这儿,尤金。你忘了吗?一片树叶,一块岩石,没找到的门。归来吧,归来吧。
有一个声音,似梦非梦,忽高忽低,若远若近,不停地说着话。
尤金!
说吧,停下,不停地说下去,说吧。他在心中轻语。孩子,黑暗的地方就是光明的地方。试试看,孩子,你知道该记住什么。最初是理性。在世界的那一头就是碧绿无垠的大地。昨天,你还记得吗?
远处的山林,号角声鸣。海底的丛林、深渊、珊瑚洞,遥远的号角声。与你同鞍骑行的女士面如女巫,身着碧绿的长袍。无鳞的美人鱼在海底柱廊之间来回穿梭。岩石底下隐藏的天地。穿行于林间的仙女变成了树皮。当他苏醒的时候,她们在遥远的地方向他恳求。接着又传来低沉的歌声,魔鬼般的嗓音,呼呼的风声。兄弟!哦,兄弟!他们沿着黑暗的边缘快步疾行,就像枪弹一样随风而去。哦,失落的、在夜风里悲悯的灵魂,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