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仪式(第2/4页)

米拉把我带到台后,问我是否要去洗手间——她总是记着这事——然后就让我坐在化妆间里。“你就坐在这里等,”她说道。接着,她就颠着屁股匆忙跑开了;她要确保一切无误。

化妆镜四周有一圈小圆灯,犹如剧院中的一样。灯光能使你在镜子中的形象更动人,但我却没有这样的感觉:我看上去病病歪歪的,皮肤苍白,就像是水中浸泡过的肉。是自己吓自己,还是真的病了?我自己都无法确定。

我找出自己的梳子,马虎地在头顶上划了几下。米拉老是吓唬我,要带我去她所谓的“美容院”的女理发师那里做头发。这个发廊的正式名字叫“发港”,男女头发都做。不过,我总是拒绝。至少我能保留自己的发式,虽然头发根根向上卷曲。头发下面可以看到几处头皮,颜色像淡红的耗子爪。如果被大风一吹,头发就会像蒲公英的绒毛般地散开,露出头皮上的点点发根。

米拉给我留下一块她专为校友茶会制作的巧克力蛋糕,以及一个带有旋盖的杯子——里面是她自己的“炮台苦水”咖啡。我既不能喝又不能吃,可上帝为何还要造厕所?我留下了几片蛋糕屑,表示吃过了。

米拉风风火火地奔进了化妆间,把我从椅子中抱出来,拉着我朝前走。一路上我与校长握了手;他对我能参加这次典礼表示高兴。接着,我被引见给副校长、校友会主席、英语科的主任——一位身穿裤装的女士、青年商会的代表,以及议会的本地议员。除了以前理查德从政的时候,我还从未在同一场合碰到过这么多社会名流呢。

米拉把我扶到我的位子上,悄声说:“我就坐在侧面的包厢里。”学校的交响乐团开始发出吱呀的奏乐声,接着大家就一起高唱《哦,加拿大!》。至于歌词,我从来都记不住,因为它不断地改动。如今歌词甚至还加进了法语,这可是从未听说过的。我们坐下了,大家都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自豪情绪在涌动。

接下来由学校的牧师念祷文,讲的大致是上帝如何看待如今年轻人所面临的从未有过的许多挑战。上帝以前一定也听过这类祈祷,我想他可能同我们在座的各位一样感到厌烦。然后就是大家轮流发言,讲的无非都是:现在已经到了二十世纪末,要丢弃旧事物,迎接新事物;未来的市民应该继往开来等等。我让自己的思想开小差;我很清楚,在这种场合只要不失体面就可以了。我想象自己站在乐队指挥台旁,或者在漫长的晚宴上默默地坐在理查德的身边。如果偶尔有人问起我有什么爱好,我会说是园艺。这话充其量只有一半是真的;不过,要做个合格的园艺师也够烦人的。

下一项议程是毕业生领取毕业文凭。他们走上台来,虽然高矮不齐,胖瘦不一,但是个个神色严肃,容光焕发,而且个个漂亮。甚至那些丑陋的孩子、肥胖的孩子、满脸雀斑的孩子也是美的,因为青春才意味着美丽。这些孩子没一个明白他们是多么美丽,但却个个年轻气盛,令人恼火。他们的举止都很不像话;从他们唱歌时那种哼哼唧唧、摇摇晃晃的样子看来,规规矩矩跳狐步舞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有多幸运。

会场上几乎没有人瞧我一眼。对他们来说,我看上去一定很古怪。不过,想必每个人都会被比自己更年轻的人视为古怪,除非你血溅地板。战争、瘟疫、谋杀以及任何灾难和暴力才是他们所推崇的。在他们眼中,有流血才意味着我们是正常的。

接下来是颁奖仪式——奖项包括计算机科学、物理、商业技术、英国文学等等,还有一些我没听清楚。颁奖完毕以后,校友会的人清了一下嗓子,虔诚地作了一次颂扬圣人威妮弗蕾德·格里芬·普赖尔的演讲。这个世界上的事,只要用钱买通,人人都可以说谎!我猜想,这个老妖婆在给予这么点可怜的馈赠时就策划了整件事。她知道我不得不参加这个典礼;她存心要在整个小镇都在赞颂她慷慨的同时,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挣扎。用这笔钱时想着我。我讨厌让她称心如意,可是又无法在不感到害怕和愧疚的情况下逃避这一切,或者对此装得漠不关心。更为糟糕的是:健忘。

现在轮到讲劳拉了。这次是议员亲自上场来作演讲,体现出政客的机智和老练。他讲了劳拉的出生、她的勇气以及她“为实现既定目标而献身的精神”——不管那意味着什么。任何有意义的事情他都讲了,只是闭口不谈她是如何死的。这个小镇的每个人都不相信验尸报告,几乎都认为她是自杀。演讲者压根儿就没有提及她的书,因为大多数人认为这本书最好被忘却。事实上它并未被忘却:即便岁月已过去了五十年,这本书还带有地狱之火和禁忌的气息。我认为这很难理解:书中的性描写还是相当老套的,说的话并不是那种街头巷尾每天都可以听到的下流语言;书中的性爱如同裸体扇舞般羞羞答答——现在看来几乎有些可笑,就像女人的吊袜带一样,已经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