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仪式(第3/4页)

公众当然不是这么看的。人们记得的不是书本身,而是它带来的疯狂:远近的牧师们都谴责它为淫秽书籍;公共图书馆被迫将它从书架上撤下来,连镇上唯一的书店也拒绝进货。并且有消息说,这本书要受到审查。于是,人们就悄悄去斯特拉特福、伦敦或多伦多偷偷地购买此书,就像当时购买安全套的心态一样。回到家里,他们拉上窗帘阅读,有的持有不同意见;有的看得津津有味;有的带着贪婪和欣喜——甚至连那些从未想过要看小说的人也打开了这本书。真可谓一锹泥掀起了文学热。

(毫无疑问,人们看了此书以后表达了几分同情:我无法看完这本书——对我来说故事还不够精彩。这可怜的作者还是这么年轻。如果她不死的话,也许她还会写出更好的作品来。这大概就是人们最好的评价了。)

人们想从书中得到什么?淫荡,秽语,还是证实他们最大的怀疑?但也许他们中有些人不由自主地希望被引诱。也许他们在寻找激情。也许他们一头钻进这本书就像把手伸进了一个神秘的匣子——一个礼盒;盒底是一层层窸窸窣窣的餐巾纸,里面藏着他们梦寐以求,却总也抓不住的东西。

不过,他们还想识破书中人物的原型——除了劳拉之外的真实人物。他们想要的是能和虚构的人物对号入座的真实人物。他们想要的是真正的肉欲。他们最想知道:书中那个男人是谁?他们指的是同死去的可爱年轻女郎劳拉上床的男人。当然有些人认为他们知道。于是,谣言四起。那些可以把人物对上号的读者更是添油加醋:她装得像白雪一样纯洁。有的人往往会假正经。因此,不能光以一本书的封面来判断它的内容。

那时候劳拉已经一去不复返。人们只能对我发难。一封封匿名信向我飞来。我为什么要让这种垃圾出版?而且是在“罪恶之城”纽约出版。多么龌龊的糟粕!难道我不觉得羞耻吗?我让我们如此受人尊敬的家族连同整个小镇都蒙受耻辱!劳拉的脑子从未正常过,大家也有此怀疑,结果她的书证实了这一点。我本应保护她的名声,把她的手稿付之一炬。看着台下一片模糊的人头——那些老古板们,我能够想象他们胸中升起一种由来已久的怨恨、忌妒和谴责,仿佛是从逐渐冷却的沼泽地里升起的一股毒气。

发言的人始终未提劳拉的书,将它甩得远远的,好像对待一个下贱粗俗的亲戚。这本薄薄的、无助的小书,就像是一个古怪宴会的不速之客,又像一只蛾子在舞台的边缘无力地扑扇着翅膀。

正当我在白日做梦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起来,并把一个扎着金丝带的信封塞到我手中。获奖者的名字已经宣布,而我却没有听见。

获奖的女孩向我走来,皮鞋跟在台上格格作响。她身材修长;如今的食物里一定有什么激素之类,要不女孩们怎么都长这么高。她身着一袭黑色的连衫裙,这在人们不同颜色的夏装里显得格外庄重。裙子上还镶着银线和闪闪发光的珠子。她的一头乌发长长地垂着,涂着樱桃色唇膏的小嘴镶嵌在她的鹅蛋脸上。眉头微锁,带着一种急切的神情。皮肤呈浅黄色或淡棕色——她是印度人,阿拉伯人,还是中国人?现今,甚至在提康德罗加港这地方,不同种族的人大杂居也是可能的。

望着她,我的心猛地一颤:一种思念让我的心痉挛起来。也许我的外孙女萨布里娜现在也长成这样了。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如何知道呢?我甚至可能都认不出她来了。她离开我已经这么久了;她离我很远。那又有什么办法?

“格里芬夫人,”议员轻声叫道。

我摇晃了一下,又恢复了平衡。那么,我想说些什么呢?

“我的妹妹劳拉将会感到十分高兴,”我对着话筒喘着气说道。我的嗓门又细又尖;我想我快晕过去了。“她喜欢帮助别人。”这是实话,我曾发誓不说任何假话。“她非常喜欢阅读,非常喜欢书本。”这也是事实,而且说到了点子上。“她一定会祝愿你们有一个最美好的未来。”这也是实话。

我费力地将信封递给那个女孩;女孩不得不弯下腰来接。我在她耳边小声说,或试图小声说——上帝保佑你,遇事小心。无论在这种场合想要说点什么,总是这样祝福、这样提醒的。我这是在说话,还是在像条鱼一样张嘴闭嘴呢?

她莞尔一笑。她衣服上的小饰片一闪一闪的,照亮了她的脸庞和头发。这是我眼睛的错觉和台上的强烈灯光造成的。我本该戴上我的浅色墨镜。我站在那儿,不停地眨眼。这时,她却出人意料地俯过身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通过她的双唇,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皮肤的质地:像小羊皮一样柔软,但起了皱、涂过粉,已经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