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隆庄园(第2/5页)
阿维隆庄园曾有一个露台、一个砌着围墙的菜园、几个种观赏植物的花圃、一个养着金鱼的莲花池,以及一个用蒸气供热的玻璃暖房。那时,暖房里种着羊齿植物和菌类植物,偶尔也种些瘦柠檬和酸橘,可现在暖房已被破坏殆尽。屋内有一个弹子房、一间休息室、一间起居室和一间书房。书房的壁炉台上有一尊大理石的美杜莎雕像——十九世纪风格的美杜莎雕像:一双可爱的眼睛冷漠地凝视着前方;头上长的不是头发,而是一条条蠕动的蛇,仿佛带着痛苦的思想。壁炉台是法国产的。原先他们订购的壁炉台是带有酒神狄俄尼索斯和葡萄藤雕像的,可是带有美杜莎雕像的壁炉台先到,而法国又路途遥远,因此就用了这一个。
饭厅宽敞却光线昏暗,四壁贴着“威廉·莫里斯”牌墙纸,印有“草莓贼”的图案。枝状吊灯的支干上缠绕青铜色的莲花;三扇高高的彩色玻璃窗是从英国运来的,上面的彩绘表现了圆桌骑士特里斯坦与伊索尔特的爱情故事中的部分情节。(伊索尔特敬奉装在红宝石般的杯子里的春药;特里斯坦单膝跪地,而伊索尔特披散着金黄的长发,渴望着特里斯坦的爱,颇像一朵感伤的金雀花——这样的情景玻璃彩绘难以描述;伊索尔特孤单一人,身穿紫色的百褶裙,一脸沮丧,身旁放着一把竖琴。)
房子的设计和装修是在祖母阿黛莉娅的监督下进行的。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过世了,而我听说她温柔如丝,遇事冷静,但意志坚定。她很看重文化修养,这使她在道德方面具有一定的权威。如今也许不会这样,但当时人们认为文化修养能使人变得更高尚。他们相信,它可以净化一个人的心灵,至少妇女们认为是如此。那时,他们还未在歌剧院看过有关希特勒的剧目。
阿黛莉娅的娘家姓蒙特福特。她出生于一个望族,或者说是加拿大的望族。她是第二代蒙特利尔英国人与法国胡格诺派教徒的混血后裔。蒙特福特家族靠着投资铁路曾经一度发过大财,但由于冒险投机和惰性,他们那时已经是家道中落。因此,阿黛莉娅到了出嫁的年龄已经没有称心如意的郎君可挑了,于是她只好嫁给了钱——粗俗的钱,靠钮扣赚来的钱。人们指望她来净化这些金钱,就像提炼石油一样。
(她不是结婚,而是被嫁了出去。瑞妮一边刮姜皮,一边如是说。这是家庭的安排。在这种家庭里,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谁又能说清这种做法比自己择偶要好还是坏呢?不管怎么说,阿黛莉娅·蒙特福特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也幸运地有了这个机会,因为当时她年龄已经不小了——大概已经有二十三岁了。姑娘到了这个年龄,在那个时代可是相当不利了。)
我现在仍然保存着祖父母的合影;这张照片是他们结婚后不久照的,被镶在刻有牵牛花的银制相框中。背景是带有流苏的天鹅绒窗幔和两盆羊齿植物。祖母阿黛莉娅斜倚在一张躺椅上,厚厚的眼睑,看上去很漂亮。她穿了好几件衣服,戴着长长的两圈珍珠项链,低低的花边开领,雪白的双臂胖鼓鼓的好似鸡肉卷。祖父本杰明穿着全套礼服,站在祖母身后,看上去壮实却不好意思,似乎是为拍结婚照而被人刻意打扮出来的。他们俩显得有些拘谨。
到了我十三四岁似懂非懂的年龄,我在心目中把阿黛莉娅理想化了。每天夜晚,我会注视窗外,目光越过屋外的草坪和银色月光照耀的花圃,看到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花边茶会礼服,心事重重地慢慢走过庭园。于是,我向她投去一个懒洋洋的、略带嘲讽的微笑。不久,我又在幻想中加进了她的一个情人。她将与她的情人在暖房外相会。那个时候,由于父亲对蒸汽加热的柑橘树毫无兴趣,因此没人注意这块地方。然而,我却把这地方印在脑子里,并且还为它添了许多花卉——兰花或山茶花。(我那时并不知道山茶花是什么样,可我在书上看到过。)祖母与她的情人会消失在暖房中。然后他们做什么?我说不准。
实际上,阿黛莉娅不可能有情人。小镇很小,而且道德观念褊狭。她犯不着为这事坏了她的好名声;她可不是一个傻子。再说,她自己也没有钱。
作为女主人和家里的管事,阿黛莉娅按照本杰明·蔡斯的要求做得很好。她为自己的高雅情趣而自豪,祖父在这方面也是顺着她的。高雅情趣是她身上的优点之一,为这个祖父才娶了她。祖父是四十岁才结的婚;在此之前他一直努力工作来积累财富,而现在他打算体现金钱的价值,也就是说他要让他的新婚妻子指点他的衣着、纠正他的餐桌礼仪。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向文化修养靠拢,至少接触一下具体的实物。一日三餐,他要使用高雅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