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隆庄园(第4/5页)

因此,我和劳拉可以说是她抚养大的。我们在她的房子里长大,也就是说在她的观念中长大。然而,我们却没有成为她要求的那种人。既然她已经作古,我们也无法同她争辩了。

我父亲是三个兄弟中的老大,阿黛莉娅为他们取了三个高雅的名字:诺弗尔、埃德加和珀西瓦尔——带有亚瑟王的影子和瓦格纳[瓦格纳(1813-1883):德国著名作曲家。]的隐意。我想,他们该为自己庆幸没被取名为“尤瑟”、“西格蒙德”或“乌尔里克”。祖父本杰明很溺爱他的三个儿子,希望他们能够学做钮扣业,但阿黛莉娅却有更高的目标。她送他们去霍普港的“三一”学校就读;如此一来,本杰明和他的机器就无法使他们变粗俗了。她对本杰明财富的用途很满意,但是却希望掩饰它的来路。

三兄弟只有到暑假才回家。在最初的寄宿学校和后来的大学就读之后,他们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一种善意的藐视:他不懂拉丁文,一点都不懂;起码他们三个还懂一点。他们会谈一些他不认识的人,唱一些他从未听过的歌曲,讲一些他不明白的笑话。他们趁着月光,驾着他的小游艇航行;这条船被阿黛莉娅命名为“水妖”号——这是她迷恋哥特派艺术的又一实例。埃德加弹奏曼陀林,珀西瓦尔奏响五弦琴;他们还偷偷地喝啤酒,把船上的索具弄得一团糟,留给他们的老父去收拾。家中有两辆新车,他们会开走一辆去兜风。不过,镇上没有多少地方可去,因为镇上的路一年中有半年要么是积满冰雪,要么是泥泞不堪,要么是尘土飞扬。镇上有传言说,父亲的两个弟弟玩姑娘,玩过后又花钱摆平了这件事。也只有钱才能将这几位姑娘打发掉而保住体面——总不能允许出现蔡斯家的私生子到处乱爬的情景吧?不过,她们是外乡的姑娘,因而人们倒不指责本镇的小伙子;相反,男人们却指责那些姑娘。人们笑话这对兄弟,但是却不厉害,因为据说他们长得很结实,而且平易近人。埃德加和珀西瓦尔被昵称为“埃迪”和“珀西”,而我父亲却比较害羞,自尊心也较强,因此别人还是一直叫他诺弗尔。他们都是些帅小伙,只是像别的男孩子一样有点野气。到底什么是“野气”呢?

“他们是恶少,”瑞妮对我说,“但决不是流氓。”

“有什么区别吗?”我问道。

她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永远都别搞清楚,”她说道。

一九一三年,阿黛莉娅死于癌症——那病当时还没有名称,很有可能是妇科病变。在阿黛莉娅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瑞妮的母亲被叫来在厨房里帮忙,瑞妮也跟着来了。瑞妮那时十三岁,前前后后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疼痛非常剧烈,于是他们每隔四小时就给她打一针吗啡;还有护士日夜看护。但她不愿意躺在床上,十分硬气。她总是从床上下来,像往常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你甚至可以认为她已经半疯了。我常常看到她穿着淡色的衣裙,戴着有面纱的大帽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姿势优美,腰挺得比大多数男人都要直。最后,为了她好,他们只能将她绑在床上。你的祖父心都要碎了。人们可以看到,这件事使他完全泄了气。”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经越来越难以在脑中留下印象了。然而,瑞妮一讲这事还要加进一些令人窒息的尖叫、呻吟以及临终的誓言之类,可她的动机是什么我却不得而知。她是想让我也要表现出这般的刚毅——这般的藐视疼痛、这般的硬气,还是她陶醉于讲述那些揪心的细节?毫无疑问,两者兼有之。

阿黛莉娅去世的时候,三个兄弟都已长大成人了。他们怀念自己的母亲吗?他们为她的离去而悲伤吗?那是当然。他们对奉献了全部爱的母亲怎能不心存感激呢?不过,她对三兄弟管教得太严了,设法将他们束缚得牢牢的。她被妥善安葬以后,他们身上的束缚想必也可以松一点了。

三兄弟中没一个愿意从事钮扣业。虽然他们没有继承她的现实观念,但他们也像他们的母亲那样瞧不起这个行当。他们明白树上不会长钱,可他们对怎样才能赚钱也没什么好主意。我父亲诺弗尔认为他可能涉足法律界,然后再从政,以实现他改善国家的抱负。另外两个兄弟想外出闯荡;一旦珀西读完大学,他们俩就远去南美洲探寻金矿。通往南美的路正在向他们招手。

那么由谁来掌管蔡斯的企业呢?难道就没有蔡斯家族的人来继承吗?如果是这样,本杰明何苦要拼命创业呢?事已至此,他让自己相信:除了他自己的雄心和欲望之外,他这么干还另有原因——为了某种崇高的目标。他已经为蔡斯家族创立了一份家业。他想让这份家业一代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