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皮大衣(第3/4页)
我们在游廊底下发现一处潮湿的、满是灰尘的洞穴,只要爬过那些蜀葵就可以到达。洞口只长着一些像蜘蛛般的蒲公英,还有一些锦葵,我们得忍受它的薄荷味、猫臊味和束带蛇留下的恶臭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我们还发现了一个阁楼,上面堆放着一箱箱的旧书、被子以及三只空衣箱,另外还有一架坏了的簧风琴和祖母阿黛莉娅的无头女装模型——一具惨淡的、散发着霉味的人体躯干。
我们屏住呼吸,悄悄地穿过我们自己的影子弯弯曲曲地前行。这样做我们很安心,因为我们认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听钟的滴答声,我说道。那是一只摆钟——白色和金色相间的古老瓷钟,它还是祖父那个时代的。它端坐在书房的壁炉台上。劳拉认为,我是说钟在来回舔。事实也是如此。铜制的钟摆像舌头般来回摆动,舔着看不见的嘴唇。它在吞噬着时间。
秋天来了。我和劳拉采摘了马利筋豆荚,然后将其剥开,抚摸着龙鳞般交叠的豆子。我们将豆子掏出来,连同薄丝般的豆膜一起撒向空中,留下皮革似的黄褐色的舌状外壳;这些外壳摸上去十分柔软,犹如人们手肘内侧的皮肤。接着,我们会跑到喜庆桥上去,将豆荚从桥上扔到水里,看它们在水中飘浮多久才被冲翻或冲走。我们当时是否把它们想象成载人的船只?我已经记不清楚了。然而,看着它们沉入水下倒是给了我们某种满足。
冬天来了。天空灰蒙蒙的;太阳悬在半空中,呈现出暗淡的粉红色,就像是鱼血。密集的、不透明的、宛如手腕般粗细的冰柱子从屋顶和窗台上倒挂下来,给人的感觉像要坠落下来似的。我们将它们敲碎取下来,当冰棍来吮吸。瑞妮对我们说,这样做舌头会变黑掉下来的。不过,我知道她是在唬人,因为从前我就这么干过了。
阿维隆庄园还有一间船棚和一个冰库,就在码头边上。船棚中放置着祖父的一艘老帆船——“水妖”号,现在当然是属于父亲的了。因为时值冬季,船被搁置起来过冬。冰库屋里存放着冰块。冰块是从若格斯河冰面上割下来的,用马把冰块驮到冰库里,盖上锯末保存起来,供夏天使用。要知道,在夏天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
我和劳拉出门,走上了滑溜溜的码头;大人们是严禁我们这样做的。瑞妮说,如果我们掉进河里,小命立刻就不保,因为河水冰冷刺骨。到时候,我们的靴子里会灌满水,然后我们就会像石头一样沉入河底。我们朝河面上扔了一些石头,想看看它们到底会怎样;它们在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就停止了,依然可见。我们呼出的气形成一股白烟。于是,我们俩就不停地吹气,仿佛火车冒烟一般;同时我们寒冷的双脚交替站着。我们靴底的雪嘎吱嘎吱作响。我们的双手握在一起,结果两只手套也冻在一起了。当我们把手套摘掉以后,它们像两只蓝色绒线手仍然紧紧握着,而里面却是空的。
在卢韦托河的湍流下面,大块参差不齐的冰块堆在一起。这些冰块中午是白色的,在黎明和黄昏又呈淡绿色;小的冰块在流水的冲击下还会发出铃铛一般的叮当声。在河中心,河水却没有结冰,仍然湍急地流着。孩子们躲在河对岸山上的树丛里大声喊叫;他们的声音在这冰天雪地里听起来又高又远,也很快乐。他们还滑平底雪橇——这是大人不允许我们玩的。我想去岸边踩那些凹凸不平的冰块,看看它们是否结实。
春天来了。柳树枝变黄了,山茱萸变红了。卢韦托河的水猛涨;灌木和树木被急流连根拔起,在旋涡中打转,最后被礁石绊住。一个女人从喜庆桥上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中,尸体两天后才找着。尸体是在河的下游找到的,捞上来已面目全非,因为在那样的急流中漂上两天就像进了绞肉机一般。瑞妮说,这不是离开人世的最佳方法——如果你在乎自己外表的话,最好不要选择这种方法;不过,这种时候你很可能也不会在乎了。
希尔科特太太知道在过去几年这样跳河自尽的人有六七个。你可以从报纸上看到这些报道。其中有一位姑娘,希尔科特太太曾与她一起上过学。那位姑娘后来嫁给了一个铁路工人。她说,铁路工人常年在外,哪里想到家里会发生什么事?“她怀上了野种,”她说道,“又找不出借口。”瑞妮跟着点头,似乎这件丑事说明了一切。
“不管男人有多笨,他们大多数至少还是会扳指头算日子的,”她说,“我估计他狠狠揍了她一顿。可是,马儿跑了,关上马棚的门也没用了。”
“什么马?”劳拉问道。
“她必定还遇上了别的麻烦,”希尔科特太太说,“一旦你遇上麻烦,十有八九还会遇到别的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