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坐在出租车里,他说:“去北站!”这是真实的一刻:他能离开公寓,他能把钥匙丢进塞纳河里,睡在街头,可是他没有力量远远地离开她。到车站去找她,是个绝望的举动,可是到伦敦去的火车是唯一的线索,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线索。让-马克不可能放过这条线索,不管这引导他到正确的道路上的可能性有多低。

他抵达车站的时候,开往伦敦的火车已经到站了。他四步并做一步地爬上了阶梯,买了票;大部分旅客都已经剪票进站了;在月台入口,有人严格把关,他是最后一个进入月台的;整列火车沿线,都有警察带着德国牧羊犬一起巡逻,这些牧羊犬都受过嗅寻炸弹的训练;他上车的那节车厢,里面载满了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日本人;他找到了他的位子,坐下来。

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他这一切行为荒谬极了。十有八九,他要找的女人并不在这班火车上。再过三个小时,他人就会在伦敦,而他不知道自己去那里做什么;他身上的钱只够买回程的车票。他一时慌了手脚,站起来往月台的方向去,心里朦朦胧胧地想着要回家。可是没有钥匙怎么回去?他把钥匙放在进门的小桌子上。现在头脑清醒了一点,他很明白他这个举动不过是滥情的蹩脚戏,只演给他自己看:女管理员有另外一副钥匙,她当然会把钥匙给他。他很犹豫,看着月台的另一边,看见所有的出入口都关闭了。他拦下了一位站务员,问他怎么离开这里;站务员向他解释,已经不能出去了;为了安全起见,一旦上了车,就不可能下车;所有的旅客应该留在车上,就像是每个人要拿自己的生命来担保他没有放炸弹;有一些宗教恐怖分子,还有一些爱尔兰恐怖分子;他们都梦想在海底隧道里制造一场大屠杀。

他又回到车上,一位查票小姐对着他微笑,车上所有的服务人员都在微笑,他心里想:就是像这样有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的微笑伴随着这艘火箭,奔赴死亡隧道;在这艘火箭里,坐满了和无聊作战的兵士:美国观光客、德国观光客、西班牙观光客、韩国观光客,他们都准备好冒生命的危险进行这场大征战。他坐了下来,火车一启动,他就离开座位,去找香黛儿。

他走进一节头等车厢里。在走道的一侧,只设置了一张一人座的座位,另一侧,则有一张两人座;在这节车厢的中间,有几张座位转了向,转成面对面的对座,有好几位乘客坐在那儿一起高声交谈。香黛儿就在那群人当中。他看见她的背影:他认得那深深触动他的身形,以及她挽着过时的发髻充满谐趣的头。她坐在靠窗的位子,生气勃勃地和大家一起热烈交谈;其他人应该就是她办公室的同事了;所以,她并没有骗他?虽然好像很不可能,可是,这是真的,她没有说谎。

他站在那里不动;他听见了好几个人的笑声,其中他分辨得出来香黛儿的笑声。她很开心,的确,她是很开心,而这让他痛苦难当。他看她的肢体语言非常生动活泼,那是他很陌生的一面。他听不见她说的话,可是他看见她的手很使劲地举起又放下;这只手,他发现自己根本认不出来;那是另外一个人的手;他所感受到的,不是香黛儿背叛了他,而是另外一回事:他感觉她不再为了他存在,她到别的地方去了,在另外一个人生里,要是他遇见她,他不会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