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8页)

克劳迪娅看着他,一脸忧色。对于他表现出来的高昂情绪,她并不相信。“厄内斯特,你还是不高兴吗?我们给你拿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交易,我已经很满意了。”

维尔亲切地说:“克劳迪娅,你对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完全没有概念。正因如此,你才是个完美的编剧。我究竟高不高兴,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全世界最高兴的人,一辈子里也要有痛苦的时候。我刚刚大获全胜,我用不着自杀了。我享受这顿丰盛的美食,而且还有两个又漂亮、又聪明、又有同情心的女人陪着我。再说,我的老婆和孩子经济上也有保障了。”

“那你还在抱怨什么?”茉莉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煞风景?”

“因为我写不出来东西了,”维尔说,“这不是什么大悲剧。这件事情也不再那么重要了,问题是我只会做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欣然吃光了三份甜点,那种洋洋自得的劲头让两个女人忍俊不禁。维尔朝他们一乐。“我们的确是把老伊莱给吓怕了。”他说。

“你太害怕作家的瓶颈了,”克劳迪娅说,“慢慢就会好了。”

“剧作家没有作家的瓶颈,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作家,他们什么也不写。”维尔说,“我写不出来东西的原因是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样吧,我们说点儿更有意思的事儿。茉莉,有件事我一直没明白。一部毛利润一亿美元、成本只有一千五百万的电影,我明明可以拿到百分之十的净利润,可是我一分钱都没见着。我很想在死前把这个谜底搞清楚。”

茉莉来了精神。她一向很喜欢给人讲法律。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潦草地写下来几个数字。

“这没什么稀奇的,”她说,“他们的确履行了合同,但是这份合同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签。你看,就拿这一亿美元总收入来说,院线拿走一半,所以公司只拿到五千万,这叫电影拷贝的院线租赁。

“公司拿走一千五百万的成本。还剩三千五百万。但是根据你的合同和大部分制片公司的合同来说,公司要拿百分之三十的租赁收入作为电影的发行费用。也就是说他们又拿走了一千五百万。你还剩两千万。然后还要扣除印刷品的成本、电影广告的成本,随便就得要五百万。剩下的一千五百万——精彩的地方来了——根据合同,公司要拿走预算的百分之二十五,是管理费、电话费、电费、摄影棚租赁等。还剩一千一百万。你以为从一千一百万里拿走一成也可以。但是一线明星们还得拿走租赁收入的最少五个点,导演和制作人是另外五个点。这就是另外的五百万。你还剩六百万。至少你还有钱可拿。但是别急,他们还得从这里头扣除所有的发行成本,比如把印刷品送到英国需要五万,送到法国或者德国还需要五万,诸如此类。最后他们还得问你要一千五百万本金的利息,因为这笔钱他们是借来拍电影的。就是这儿把我弄糊涂了,总之最后的六百万也没了。你不找我当律师,就会碰到这种情况。要是我拟定合同,我肯定会确保这个金矿有你的一份儿。不是毛利润,仍然是净利润,不过是定义得非常清楚的净利润。这下明白啦?”

维尔笑了。“就算我明白了吧。”他说,“那电视和录像的收入呢?”

“电视收入倒是有,”茉莉说,“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录像上挣了多少钱。”

“那我跟马林的这笔交易完全是基于毛利润吗?”维尔问道,“他们这回耍不了我了?”

“我写合同就耍不了你。”茉莉说,“完全基于毛利润。”

维尔悲哀地说:“那我就再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也没有借口不写东西了。”

“你真是太怪了。”克劳迪娅说。

“不,不,”维尔说,“我只是老把事情搞砸而已。怪人做怪事,是为了让人们注意不到他们的真面目。他们自卑。所以搞电影的人才都那么怪。”

谁能想到,原来死亡竟是一个如此愉悦的过程呢?竟然可以如此安宁,毫无恐惧。最重要的是,谁能想到,天地间的这个大谜题马上就要被他解开了呢?

伊莱·马林病卧在长夜之中。他一边从墙里引来的管子吸入氧气,一边思考他的一生。他的私人护士普瑞希拉值夜班,此刻正在屋子另一侧昏暗的灯光下看书。他看见,她的眼睛不时抬起瞥他一眼,大概是每读完书上的一行字就要确认一下他的状况。

马林在想,在电影里的话,这个场景该是多么不同啊。电影中的这类镜头更有张力,因为描写的是生与死之间的挣扎。护士一定会俯在他床头忙前忙后,医生们一定会争分夺秒进进出出。肯定还得加上嘈杂的人声,肯定得让整个镜头看起来扣人心弦。可现在呢,屋子无比安静,护士在看书,马林则轻轻松松从一根塑料管子里就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