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个法定问题
人们成双成对匆忙地走出去。严禁挤靠列车。等待上车的人群排着队一个挨一个挤得紧紧的。车灯闪烁,人群猛然冲上去,散发出爆米花、坚果和人体的气味。另一侧的人群拥挤着走出地铁,走进九月的夜色。
海洋,沼泽,一艘正要离开码头的铁皮蒸汽船的灯光。无边无际的深蓝色之中隐约可见一座灯塔发出的光亮。忽然不见了。海水轻拍着船身,灯光更亮。她的头发飘进他嘴里,他的手放在她肋骨上,两个人的腿紧紧挨着。
他们掉落时带起的风吞没了他们的呼喊声。他们猛地从钢梁上跳下去。不见了。更亮了。隐隐约约的光亮像三明治的馅儿似的夹在黑暗和海水之间。不见了。保管好车票以备回程使用。
“乔,进来。我看看老太太能不能给咱们弄点儿吃的。”
“你真好……嗯……我不想……唔……我不该在女士面前穿这种衣服。”
“哦,没关系,她不会介意的。她是我妈妈。请坐,我去叫她。”
哈兰坐在黑乎乎的厨房里靠门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是红色的,脏兮兮,还在发抖。因为这星期喝了太多的劣等威士忌,所以舌头也不利索了。全身感到麻木酸痛,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他盯着自己的手。
乔·欧吉夫走回厨房。“她刚要上床躺下。她说炉子后面有汤。给你。喝点汤,你就能缓过神儿来。乔,昨晚你真该跟我一起去瞧瞧。我去海边小酒馆了,得到一个消息:有人向头儿告密说股市要关门了。这真是平生所知最可恶的事。那家伙还是个有名的律师呢。他在酒馆里破口大骂。天啊,他那样儿可真够瞧的。然后他拿出一把枪,可能是想打死她。这时头儿冷静下来,跟平时一样拄起拐杖,在别人都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就把枪抢走放进口袋里了。那个叫鲍德温的家伙是他的朋友,你明白了吧?这真是我平生所见最离谱的事。然后他就崩溃了,活像……”
“我告诉你,小伙子,”乔·哈兰说,“他们迟早完蛋!”
“嗨,多吃点。你还没吃饱呢。”
“我吃不了多少东西。”
“你还能吃点。喂,乔,有没有关于战争的内幕消息?”
“我猜他们这次是骑虎难下。阿加迪尔事件之后我就知道要打仗。”
“嗨,英国不让爱尔兰自治,我倒想看看这回英国自己也焦头烂额的样子。”
“美国肯定要去帮他们。不过我看战争不会太长。控制国际金融的人不允许。毕竟是银行家在控制钱袋子嘛。”
“我们可不去帮英国人,不去,先生,他们在爱尔兰、在法国大革命、在美国内战中干了那么多坏事。”
“乔,你满脑子都是每晚在公共图书馆看来的历史。你听从股票分析家的话,小心谨慎,不让自己被报纸上关于罢工、动乱等等的言论愚弄。我希望你能成功,乔。我看我该走了。”
“再待一会儿,我们刚刚谈得兴起。”他们听到厨房外面的过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谁?”
“是你吗,乔?”一个厚肩膀、方脸、粗脖子、非常肥胖的淡黄色头发男孩费力地挪动身子走进来。
“天啊,真让人想不到……这是我兄弟麦克。”
“嘿,你好吗?”麦克站着说,胸脯起伏。他的肩膀衬着厨房低矮的天花板显得更肥厚。
“他像只鲸鱼,是不是?可是看在上帝的分上,麦克,我不是告诉过你喝醉的时候别回家吗?他没准能把房子拆了。”
“我总得回家,不是吗?自从你当上看门的,乔,你就一直挑剔我。我很高兴,我不用继续待在这个倒霉的城市了。待的时间一长,人都变傻了。要是我能在金门大桥下面的海里生活,我肯定去。”
“上帝,唉,我并不介意你待在这里,但是我不喜欢你总是无事生非,明白吗?”
“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
“你出去,麦克!酒醒了再回家。”
“我倒想看你怎么把我弄出去,知道吗?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把我弄出去。”
哈兰站起来。“好吧,我走了。”他说。“看看我能不能得到那份工作。”
麦克握着拳头在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乔的下巴收紧了。他举起一把椅子。
“我要拿它砸你。”
“哦,天啊,难道一个女人在自己的家里也得不到安宁吗?”一个花白头发的矮个子女人尖叫着冲到两个人中间。在皱缩得如同隔年苹果般的脸上,两只明亮的黑眼睛分得很开,两只饱经风霜的手在空气中挥舞。“你们两个都闭嘴,总是在房子里打架咒骂,难道没有上帝吗?麦克,上楼去,躺在自己床上,酒醒后才许下床。”
“我就是想告诉他这个。”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