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另一条流向约旦的河(第3/5页)

“稍等,露丝。”艾伦跑进浴室,摔上门。她坐在浴缸边,用紧握的拳头砸着膝盖。那些女人要让我发疯了。然后她的压力突然消失,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流出,就像水从脸盆里流出一样。她安静地在嘴唇上轻抹了一点口红。

当她回到客厅的时候,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好吧,我们走吧。有角色给你演吗,露丝?”

“我本来有个机会跟一个专业剧团去底特律。我拒绝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纽约。”

“怎么我没有机会离开纽约呢?说真的,如果有人让我去梅迪辛哈特(Medicine Hat,加拿大一城市。——译注)为电影唱歌,我想我一定去。”

艾伦拿起伞。三个女人依次走下楼梯来到大街上。“出租车。”艾伦喊了一声。

车厉声叫着停下来。司机长着红色的老鹰似的脸,在街灯的光线下探出脖子。“去四十八街的尤金戏院。”另两个人上车的时候艾伦说。沾满水珠的车窗上路灯的绿光和黑暗交替闪现。

她挽着哈利·高德维泽的胳膊顺着屋顶花园的栏杆向外望去。在他们脚下,中央公园偶尔闪烁着微光,星云点缀其中,好像天塌下来掉进去了似的。他们身后传来人们跳探戈舞的声音、模糊的对话声和脚踩在舞池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艾伦感觉到一个僵硬的身体紧贴在她铁绿色的晚礼服上。

“啊,但是波恩哈特,雷切尔,杜斯,西登斯太太……不,艾莲,我告诉你,你明白吗?没有其他艺术能像舞台艺术这样唤起人们的激情。如果我能做我想做的,我们就能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人。你会成为最伟大的女演员,我会成为最伟大的制作人,一个幕后策划者,你明白吗?但是公众不需要艺术,这个国家的人们不想要你为他们做任何事。他们只想看侦探剧或是无聊的法国滑稽剧、大腿舞、或者漂亮姑娘和喧闹的音乐。好吧,从事表演业的人就得演观众想看的。”

“我认为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想得到不切实际的东西。你看着吧。”

“晚上你看不见这些,这还算不上什么。这里没有艺术氛围,没有美丽建筑,没有传统气息,这才是这个城市的问题所在。”

他们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乐队开始演奏《淡紫色外衣》。艾伦突然转向高德维泽,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如果一个女人有时想做妓女、一个普通妓女,你能理解她吗?”

“我亲爱的年轻女士,一个甜美的姑娘突然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居然还把它说出来,真是奇怪。”

“我猜你被我吓着了。”她没听见他的回答。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她把尖尖的指甲抵在手掌里,屏住呼吸一直数到二十。然后她用哽住的小女孩般的声音说:“哈利,我们去跳会儿舞吧。”

压在楼顶的天空像是一个铅皮做成的拱顶。如果下起雪,就不会这么阴冷了。艾伦在第七大道的街角上了一辆出租车,她让自己的身体沉进柔软的座位里,用一只手的手掌摩擦另一只手麻木的手指。“去西五十七街。”她面容疲惫而憔悴,透过颠簸的车窗注视着水果店,路牌,正在搭建的楼房,卡车,女孩子们,送信的小听差和警察。如果我有自己的孩子,斯坦的孩子,他会长大,在第七大道那铅灰色、从不下雪的天空下跳跃着,注视着水果店,路牌,正在搭建的楼房,卡车,女孩子们,送信的小听差和警察……她并拢双膝,手掌放在腹部,直直地坐在座位边缘。哦,上帝,他们一定是在跟我开无聊的玩笑,把斯坦带走了,把他烧掉了,什么也没留给我,只有这个在我身体里的东西,这东西简直使我发疯。她呜咽着,用麻木的双手蒙着脸。哦,上帝,为什么不下雪?

当她站在灰秃秃的人行道上摸索着钱包找钱的时候,一片纸屑顺着水沟飞过来粘到她嘴上,狂风使她嘴里塞满沙粒。开电梯的人的圆脸黑黄。“斯多顿夫人家。”“好的,夫人,在8楼。”

电梯上升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她站着从狭窄的镜子里注视自己。忽然之间她感到一阵放荡不羁的喜悦。她用一块揉皱了的手绢擦去脸上的尘土,对开电梯的人回报以微笑。那人的嘴咧得像整个钢琴键盘那么宽。她轻快地走进一间公寓。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仆开的门。房间里散发出茶、皮毛和花朵的味道,茶杯的丁当声伴随着妇女们的叽喳声,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大型养鸡场。她刚一进屋就有无数的目光投向她。

台布上有酒洒过的痕迹,还沾了一点通心粉上浇的番茄酱。餐馆里雾气腾腾,墙壁涂成乳蓝色和绿色,在这里可以看到那不勒斯湾。艾伦靠在椅背上,面前的餐桌旁坐满了年轻男人。他们注视着她手中的香烟冒出的烟雾在她面前的大酒瓶上方盘旋。她盘子里的三色冰淇淋慢慢融化。“但是,上帝,人类就没有权利?不,工业文明迫使我们寻找一种方法来重新适应政府和社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