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第22/23页)
你认为你好得不需要洗礼。
“说你愿意受洗!”他那阴沉、可亲但是不坦率的脸,因为气愤和屈辱的无助感而变了形。我为让他屈辱而感到羞愧,但不得不坚持,因为它只是我的特性,我的保留地,我的生命。我想象他在波特菲尔德酒吧前踢那个人。我以为我想了解他,但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真正想知道他的秘密,他的暴力,从那个特别神奇,现在看来似乎是致命的游戏情节中脱离出来的他自己。
假如在梦里,你甘心跳进洞里,人们往你身上扔轻飘的草,你在笑着,当你的嘴和眼睛都被覆盖时,你意识到这不是游戏,即便是游戏,也是要你被活埋的游戏。我在水下挣扎,就像你在这样的梦里挣扎一样,带着一种不是很直接的绝望感,要向上努力穿过一层层的迟疑和不信。我以为他会淹死我。我真的以为那样。我想我是在为我的生命而斗争。
当他再次放我上来,他试图采取传统的洗礼姿势,让我向后弯腰,这是个错误。我可以踢到他的小腹下面—不是生殖器那里,虽然我不在乎,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踢了哪里—我踢得足够用力,让他放了手,倒退了几步,我逃脱了。我们隔着有一码距离的时候,我们争斗的荒诞和恐怖就显而易见了,不可能伪装。他没有靠近我。我慢慢安全地从水里走了出来,这个季节,到处的水深只到腋下。我颤抖着,喘息着,畅饮着空气。
我马上在卡车后穿好了衣服,很困难地把腿伸进短裤的裤腿,屏住呼吸才系好了上衣的扣子。
加内特叫我。
“我送你回家。”
“我想走路。”
“那我星期一晚上来接你。”
我没有回答。我猜这只是客套。他不会来的。如果我们年纪大一些,我们当然会继续相处下去,以妥协为代价,协商,解释,辩护,也许会宽容,把这些带进我们的未来,但是我们这么近乎孩童,相信某些冲突的绝对严肃性和决定性,无法宽恕一些打击。我们看到彼此不能容忍的东西,我们不知道别人也是这样,但是他们会继续,以各种方式憎恨和打斗,试图杀掉彼此,然后更加相爱。
我开始沿着通向公路的小径走,走了一会儿路让我镇定下来,坚强起来;我的腿没有那么虚弱了。我走过墓园街路口的第三租界。我一共要走三英里半。
我抄近道穿过墓地。天快要黑了。八月和四月离仲夏一样遥远,一个总是难以记住的事实。我看见一个男生和女生—我看不清是谁—躺在穆迪家墓碑旁边剪过的草地上,在那水泥墙上我和内奥米曾写过我们自己编造的墓志铭,邪恶搞笑,我记不全了:
这里躺着穆迪家族的许多人
他们死于星期天在他们的汤里小便—
我看着这对恋人躺在墓地的草上,毫无忌妒和好奇之心。我继续走进诸伯利,我重新拥有了世界。树木,房屋,篱笆,街道,都回来了,以它们自己严肃而熟悉的形状。脱离了爱的生活,没有了爱的色彩,世界回到原来的样子,恢复了它的自然和无情的重要性。这一开始是个打击,然后变成一种奇怪的安慰。我感觉到我原来的自我—我原来的狡猾的、讽刺的、孤单的自我—又开始呼吸,舒展,安定下来,尽管围绕它的我的身体还是破碎的、迷惑的,处于愚蠢迷惘的痛苦中。
母亲已经上床了。我没得到奖学金,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事情—她寄托在孩子身上的对未来的希望—破灭了。她面临着我和欧文一无是处、无所作为的可能,我们平庸,或是感染了父亲家族可怕的、傲慢的、神圣的倔强任性。一个是欧文,住在弗莱兹路,连“恐怖”和“溺水”都说不对,用班尼叔叔的语法,说他不想上学了。还有我,和加内特·弗兰奇交往,拒绝谈论这事,没有拿到奖学金。
“你必须做你想做的事情。”她尖刻地说。
但是真的那么容易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吗?我走到厨房,开了灯,弄了炸薯条和洋葱、番茄和鸡蛋,我站在那里,贪婪、郁闷地直接从锅里吃着。我自由也不自由。我放松了,孤单了。那么,假如我没有清醒过来呢?假如,我让自己躺在瓦瓦那什河受洗礼,又会怎样呢?
我时时想着这样的可能性,仿佛它仍然存在—连同他家里的树影和水渍,我爱人身体的慷慨施与—很多年。
他星期一没有来。我等待着,看他会不会来。我梳好了头发,等着,带着古典主义风格—在前屋的窗帘后等着。如果他来了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我渴望看见他的卡车,他的脸,这种渴望吞没了其他一切。我想走到浸礼会教堂,看看卡车是否在那里。如果我那样做,如果车在那里,我也许会像梦游者一样僵直地走进去。我只走到我家的阳台。我发现,我在哭泣,像孩子显示伤害那样单调地抽噎。我转身回到厅里,望着暗淡的镜子里自己扭曲潮湿的脸。我观察着自己,痛苦丝毫没有减弱;我惊异地想着这个受苦的人是我,因为根本就不是我;我是在观看。我在观看,我在受苦。我对着镜子说了丁尼生的一句诗,从母亲的《丁尼生全集》上看到的,是她的老师拉什小姐送给她的礼物。我绝对真挚,又绝对讽刺地说。他没有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