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走着,我知道他们在看着我。村外的马路又长又直。到达拐弯的地方之前,我得走上好几英里,才能摆脱大屋玻璃窗后那些闪烁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小人物。这个小人物坚定地、孤独地,穿着黑色的裙子走着,脚下发出沙沙声,她把自己藏在大衣里,跟寒冷对抗着。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坚硬的黑帽子,帽子上的缎带在风中任性地拍打着。
在这样的一月里,我看起来是多么孤独潦倒的一个旅行者!
田地和马路上都结了霜,村庄空旷孤零,我的靴子留下了一串足印,这足印渐渐地消失在一片空茫之中。那正是他们希望的,希望我像那脚印一样消失掉。如果我能的话,我会感激他们。我之所以还在这儿,唯一的原因是我爱着一个人,如今她躺在6尺深的地下,在厚厚的绿色的紫杉树枝条下,在墓地边那个安静的角落里。昨天,她被埋葬在那里。
空气如此寒冷,泪水掠过我的眼睛。我总是在哭,我感到这两只眼睛迟早要瞎掉。过去三天里,我的眼泪如洪水般倾泻,如今,我都怕自己无泪可流了。然而生活还在继续,悲伤还在继续,冬天还在继续。我离开了奥芮莉亚的坟墓,脚指头冻得麻木了。我离开了哈特威利庄园——我在这世上知道的、唯一的,也是让人痛恨的家。
不久,天黑了。形如镰刀一般的月亮,在前面灰色的天空中升起来。我看到了拉德威尔村的剪影,那是另一个村子。我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
我知道我必须在那里停下来,尽管我想要的并非是食物、麦芽酒或炉火。我的身体虽然冰冷,但不如我的内心寒凉。在这个地球上,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与我为伴,补偿失去奥芮莉亚对我造成的损失。离下一处村落还有6英里,夜色已经盖住了小路。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走,无疑是个错误。年轻女人独自外出,很容易成为坏人的猎物。尽管我一点儿不觉得我这条命还能找到什么希望,但我还是不想舍弃它。奥芮莉亚一去不回了,但她跟我之间的牵绊还没有完。只要她还跟我在一起,我就会努力地执行她的遗愿,就如同她过去跟我在一起时那样。
我走进玫瑰和皇冠旅馆。奥芮莉亚给了我一份神秘的遗产,我甚至能支付得起在白哈特皇冠酒店的住宿费。但是拉德威尔和恩德比之间常互通有无,如果哈特威利庄园的人听说艾美·雪诺在哈特酒店要了个房间,明天他们就会像地狱的猎犬一样追上我。他们会揣测我到底得到了多少财产。
因此,我选择了玫瑰和皇冠旅馆。大堂里,人们在聊天,内容不适合年轻淑女听。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淑女。我有自知之明。
我在厅里徘徊。我是什么?体面的年轻女人,还是流浪儿?仆人、姐妹或朋友?即使是现在这个回忆与总结的时刻,我对自己在奥芮莉亚·维纳威故事里的角色仍然感到困惑。
“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小姐?”老板和气地走了过来。他双手焦虑地交叉在一起,仿佛他的出现会引起什么战争似的。我太了解那种感觉了。
“谢谢您,先生。我要一个房间过一夜,还需要一点晚餐,简单点,还需要一杯热饮。”
“贝拉,把巴利房间的火点上,把这位小姐的包拿过去。”他指示完,又回到刚才的状态,“小姐,我能提个建议吗?您今晚可以在大堂用餐吗?您房间里的火很小,需要花点时间才能升到让您感觉舒适的温度。大堂很安静,也不冷。恕我冒昧,我看您已经冻坏了……您贵姓?”
“雪诺。”
他仔细看了看我,点点头。贝拉站在旁边拎着我那沉重的背包,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一直到老板命令她去干活,她才离开。
“打扰了,雪诺小姐,如果您可以在大堂就餐,我亲自来照顾您,保证让您不被打扰。饭后您就可以回到您舒适的房间里了。”
他的仁慈令我的双眼重新充满了泪水,我努力地忍住不让它们流出来。
我在大堂吃了晚餐。尽管我只吃了一点,但感觉身上已暖和了起来。我感觉自己有了生机,就一点也没耽搁地回到了我那小而简陋的房间里。正如老板所说,温度刚刚好。我晕乎乎地简单梳洗了一番。
我一边踱着步,一边想了个主意,我要写下我的时光和旅行,这么做会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还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奥芮莉亚的离去令我窒息,但我现在还不能放弃,还不到时候。我必须坚强起来,我需要坚强起来。
我开始写。真的,我只能做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