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接着司仪对我们高声宣布:“上这儿来,小伙子们,来拿钱。”
那伙人已经在椅子上就座,有说有笑,似乎都变得友好了起来。我们忙跑了过去,站在那儿等着。
“钱就在地毯上,”司仪说。我看到毯子上确实有大小不等的硬币,还有几张皱成一团的钞票。不过使我感到兴奋的是散落在四处的金币。
“小伙子们,这些钱都赏给你们。抓到的都归你们。”
“没错,萨姆布,”一个满头金发的男人向我眨眨眼睛,暗示着说。
我兴奋得颤抖了起来,疼痛也忘得一干二净。我暗自打算要抢金币和纸钞。我得双手去抓。我要用身子挡住旁边伙伴的去路,叫他们碰不着金币。
司仪命令道:“现在围着地毯跪下来,我不发令,谁也不准去碰。”
“这肯定不错,”我听到有人在说。
我们遵照命令在方形地毯四周跪了下来。司仪慢悠悠地举起了满是雀斑的手,我们的视线也跟着他的手自下而上移动。
我听到有人在说:“这些黑鬼好像在准备祈祷!”
接着司仪发令了:“预备,开始!”
我立即扑向地毯蓝色图案上面一枚黄澄澄的硬币,手刚一碰就惊恐地尖叫了起来。周围也是一片尖叫声。我拼命想把手挪开,但怎么也拉不动。一股强烈的热流传遍了全身,震得我像只落水的老鼠。原来地毯充了电。我使劲摇动手臂,总算挣脱了,这时连头发都像猪鬃一样竖在头上,肌肉不停地跳动,神经极度烦躁不安。然而这并没有使其他小伙子就此住手。有的哈哈大笑,既怕又窘,把身子往回缩,又忙不迭地去捡别人在抽搐时碰到地毯外面的硬币。我们就这样被折腾着,而高坐在椅子上的那批人却捧腹大笑。
“去拣,他妈的!把钱拣起来!”一个人叫喊着,活像一只声音低沉的鹦鹉。“接着干,快去拿!”
我急速地在地板上爬来爬去,一边打地上拣起硬币。我不要铜钱,专拣美钞和金币。我把硬币从地毯上往外拨弄,电震得手发麻,我不去理会,只是笑,我发现自己居然能抑制电流。这说来真矛盾,但确实如此。后来那伙人把我们往地毯上推。我们呢,不自在地大笑,竭力想躲开他们的手,但一面还在寻找地上的硬币。我们一个个都湿得滑溜溜的,可不容易抓住。突然一个小伙子被托到空中丢了下来。他浑身是汗,油光发亮,像是马戏团的海豹。他那潮湿的背脊平平展展地落到了充电的地毯上,只听他尖叫一声,手足乱舞,两只胳膊肘没命地连续拍击地面,肌肉像马给许多苍蝇叮了似的不停地抽搐。他最终滚出了地毯,脸上一片灰白,在哄堂大笑中拔腿就跑,谁也没有去阻挡他。
“拿钱啊,”司仪叫喊着,“响当当、硬邦邦的美国现钞!”
我们抓呀抢呀,抢呀抓呀。我很留神,绝不过分靠近地毯。我忽然感到一股热烘烘的威士忌酒气,像一团臭气由上而下对着我喷了过来,我忙伸手抓住了一只椅子腿。椅子上坐着人,我死抱住椅腿不放。
“松手!黑鬼!松手!”
这位先生姓柯可德,拥有许多电影院和“安乐宫”。他使劲要把我推开,一张大脸在我面前悠悠忽忽地摇晃。可是我的身子太滑溜,他又烂醉如泥,他一抓,我马上就打他手上滑掉了。这可真的成了一场搏斗。地毯和醉汉,二者相比我更害怕那充了电的地毯,所以我死死抱住椅腿不放,甚至还想把他从椅子上掀翻,推到地毯上去。我居然产生这个念头,不禁暗自吃惊。这个主意非同一般,我真的就那么干了。我想尽量干得不要太显眼,可是当我伸手抱住他的腿,准备把他从椅子上掀出去的当儿,他霍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两眼直瞪着我,眼神却变得十分清醒。他使劲地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脚,椅腿应声从我手中飞开,人随之倒了下去,我忙不及地在毯子上翻滚。我好像是在一层灼热的煤块上滚动,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滚到尽头。滚动之中,从我肌体的最深处到我难闻的气息都被烧灼着。我体内的一丝丝气息已经热得快要爆炸了。一切马上就会过去,我一边往外滚一边心里在想。一切马上就会过去了。
然而一切并没有过去。另一边的人们正在等待。他们坐在椅子上,俯身看着我们,一张张红脸像中风似的浮肿。我眼看他们手指向我伸来,我急忙滚开,又滚到了一片热煤块的中央,好像一只失传的橄榄球,接球手的手指虽碰到一下却又飞开了。这次算我运气,把地毯牵动了,硬币滚到地板上,叮当作响,小伙子们马上争着去抢。此刻司仪喊道:“好了,小伙子们,到此结束。快去穿好衣服来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