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12/13页)
“什么缘故?我想我当时感到难过——我不清楚。也许我只是想作一次演说。有一群人等着,所以我说了几句话。你也许不会相信,可是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真是,”他会意地微笑着说。
“你是什么意思?”我说。
“你尽量把话说得冷嘲热讽的,可是我识破了你的意图。我知道,我非常仔细地听着你要说的话。你深深地被打动了。你动了感情。”
“我想是这样,”我说。“也许看到他们使得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这时他向前斜过身子,热切地看着我,嘴边仍然挂着一丝微笑。
“这使你想起你的熟人了吗?”
“我想是这样,”我说。
“我理解。你那时是在观看一种死亡——”
我放下叉子。“没有人被杀,”我紧张地说。“你要干什么?”
“《一场在城市人行道上的死亡》——这是我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本侦探小说或者别的什么书的书名……”他笑着说。“我的意思仅仅是用——比——喻来说。他们活着,但是已经死了。虽生犹死……这是矛盾的统一。”
“哦,”我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模棱两可的话呢?
“老的那些人,你知道,他们是属于农民一类的。他们被工业环境碾得粉碎,被扔到垃圾堆上,被抛弃了。你很好地指出了这一点。‘干了八十七年,到头来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你这样说。你说得完全正确。”
“看到他们那个样子,我感到非常不愉快,”我说。
“是的,那当然。你作了一次打动听众的演说。但是你不必把情感浪费在个别人身上,他们可不值得考虑。”
“谁不值得考虑?”我说。
“那些老年人,”他冷酷无情地说,“是的,这是令人悲痛的。但是他们已经死了,不再存在了。历史已经从他们身边消逝。这是不幸的,但是对于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他们好比枯死的树枝,必须修剪掉,这样这棵树才会结出幼小的果实,否则历史的风暴横竖也会把他们刮倒。还是让风暴袭击他们好——”
“可是你瞧——”
“不,让我说下去。这些人上了年纪。人老了,各种各样的人都老了。这些人很老了。宗教信仰就是他们所剩下的一切。他们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所以他们是会被抛弃的。他们好像死了一般,你看,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来应付历史形势的需要。”
“但是我喜欢他们,”我说。“我喜欢他们,他们使我回想起我在南方的一些熟人。经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感觉到这一点,可是他们恰恰是像我这样的人,只不过我上过几年学而已。”
他摇了摇他那滚圆的、长着红头发的脑袋。“嗬,不,兄弟;你弄错了,你感情用事了。你并不像他们。也许你过去像他们,可是现在一点也不像了。否则你决不会做那个演说的。可能你以前是那样的,但是那一切都过去了,死亡了。现在你可能不会承认这个,但是你的那一部分已经死亡了!你还没有完全摆脱那个自我,那个过时的农民的自我,但是它死了,你会把它彻底抛弃的,而且新的东西就会出现。历史已经生长在你的脑子里了。”
“嗳唷,”我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农场里住过,我也没研究过农业,但是我的确知道我为什么发表那通演说。”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我看到那两个老人被赶到街上,我感到十分难过,这就是我讲那些话的原因。你把它叫做什么,我不在意。当时我发怒了。”
他耸了耸肩膀。“我们不要争论这个了,”他说。“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你可以再作一次演说。说不定你会有兴趣为我们工作的。”
“为谁?”我问,一下子激动起来了。他想干什么呢?
“和我们的组织在一起。我们需要为这个区域找一个合适的发言人。一个能够清楚、有力地表达人民的苦情的人,”他说。
“但是没有人关心他们的苦情,”我说。“即使把他们的苦情清楚有力地表达出来了,可是又有谁会听,又有谁会关心呢?”
“有这样的人,”他露出会意的微笑说。“有这样的人,当抗议的呼声传播开来的时候,有人会听见,有人会采取行动的。”
在他说话的方式中有某种神秘的、自命不凡的东西,仿佛他把每件事情都想到了——无论他谈什么都是一样。我心里想,瞧一瞧这个极端自信的白人吧。他甚至不知道我心里害怕,而他却说得那么大胆。我站起来说:“对不起,我有一个职业,而且除了我自己的以外,我对任何人的苦情都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