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8/9页)

“哦,他不过是喝醉了,”我一面说一面直视着她那新英格兰人的消瘦脸庞。

“不错,我知道,情况显然是这样。即使我爱听我们的黑人兄弟唱歌,我也从来不会请他们唱的。因为我明白,这样做是很不合时宜的。你到这儿来是同我们并肩战斗,不是供人娱乐。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是吗,兄弟?”

我默默地朝她笑了笑。

“当然,你明白。现在我得走了,再见,”说着,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小手随即离开了。

我感到迷惑不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她懂得我们讨厌人们把我们看作供人取乐的角色和天生的歌手呢?不过,在这一阵子相互大笑之余,有件事倒使我不安起来:难道说人们就不能以某种方式邀请我们唱歌吗?那矮个儿的动机是善是恶,是蓄意还是无心,这里姑且不论,那么,难道连他犯错误的权利都不该有吗?他毕竟是在唱了,或者想唱些什么。如果我请他唱个歌子,那会怎么样呢?我瞧着那小女人,她一身黑服,活像修女打扮,正在人群中绕道走去。她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来着?她扮的是什么角色?好吧,不管她用意何在,她待人友好,我喜欢她。

正在这时,埃玛走过来挑战般地邀我跳舞,我于是随着钢琴的弹奏声引着她走向舞池,一面想起了那个老兵的预言,一面将她搂向怀里,仿佛我每天晚上都跟她那样的女人一起跳舞似的。我觉得,自己既已身兼新任,凡事就决不能在人们面前显露出半点惊讶烦乱的神色——即便是面临着从未经历过的场面。要不然,人们准会把我看作是毫不可靠、不屑一顾的小人物了。我觉得,他们总是指望我去执行那些我毫无经验、也许只是在想象中才碰得上的任务。不过,这也不足为奇,看来,白人一面费尽心机不让你知道某些事,一面又总是要求你了解这些事。眼下要紧的是要作好准备——如同我的祖父经历过的那样。当时,根据要求,他必须复述美国宪法的全文,作为衡量他是否适合于参加选举的一次测验。结果,他通过了那次测验,这反倒弄得那些白人惊惶失措,摸不着头脑,尽管他们还是把他拒之于门外不让投票……无论如何,这些白人是不一样的。

我又跳了许多次舞,后来又喝了许多杯波旁威士忌,差不多早晨五点钟了,才算回到了玛丽的寓所。不知怎的,使我感到惊讶的是:房间里依然如故——只是床上的被单,玛丽给换了一条。好心肠的玛丽呀!我的神志清醒了,感到一阵伤心。我解衣上床的当儿,顺便看了看穿旧了的衣服,心里明白我非得丢弃它们不可。当然,是丢弃的时候了。甚至我那顶帽子也得处理掉;帽子本来是绿的,给阳光曝晒成褐色,宛如一片绿叶几经冬雪而变黄一样。我需要买一顶新帽,以便同我的新名字相配。买一顶黑色的宽檐帽吧;也许还是窄凹边的霍姆堡帽……胡扯18吗?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好吧,打包整装的事儿可以留待明天去做——我的行装很少,这也许是有利无弊的。轻装启程,既走得远,又走得快。不错,他们全是行动迅捷的人。玛丽和他们之间的差异该有多大!为了这些人我即将离开她了。有了这种职业本可以使我做些她指望我去做的事儿,却又偏偏要求我离她而去,情况为什么非如此不可呢?杰克兄弟会给我挑选怎样的房间?他为什么不放手让我自己去挑选?为了成为哈莱姆区的一名领导人,我就得住到别处,这似乎并不合理。然而,在我看来好像没有一件事情是合理的,我只得依赖他们的判断行事。看来在应付这一类的事情方面他们是很内行的。

不过,我能在多大程度上信赖他们,再说,他们跟那些校董在哪些方面不同?无论如何我已作出承诺;我要在与他们共同工作的过程中学习,想到这里,我记起了身边的那笔钱。钞票簇新硬挺,我试图想象当我把拖欠的膳宿费如数付给玛丽的时候,她该有多么惊讶,还以为我是在哄她呢。不过,钱是永远也报答不了她对我的慷慨大方的心地的。她说什么也不会明白,在我找到了工作以后,竟会这样急速地搬走。我今后果真取得了什么成就的话,我忘恩负义之心看来简直要到无可复加的地步了。那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她呢?她从来不向我索取任何报酬。或者说,她只是希望我有所作为,成为她所谓的“种族领袖”,除此以外,简直无所要求。寒气袭人,我直打哆嗦。要是告诉她我就要迁居了,那未免难以启齿。我不愿想到这件事,但话又得说回来,一个人总不能感情用事的。一如杰克兄弟说过的那样,历史向我们每一个人都提出了严峻的要求。可是,这些要求是要人们去迎头满足的,如果他们想成为时代的主人而不是时代的牺牲品的话。这一点我相信了吗?也许我早已开始为此付出代价了。此外,我想不妨就在现在坦然承认,像玛丽这样的人,在许多事情方面使我生厌。举例说,他们很少知道他们的为人和你的为人有哪些不同;他们习惯于从“我们”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而我呢,总是倾向于把一切问题归结于“我”这个角度——这就引起了一些摩擦,甚至同我家里人也这样。杰克兄弟和其他人也是用“我们”这个字眼谈问题的,不过,那是迥然不同的,是范围更大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