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6页)

我看见门上的把手转动了一下便突然停住,一面又听得她说:“这一连串的闹声听起来像是打你那儿传出来的。你穿上衣服了吗?”

“还没有呢,”我大声说道。“我正穿着呢。一会儿就穿好了。”

“快到外面厨房里来吧,”她说道。“那儿可暖和啦。炉子上烧着热水,先洗个脸……再喝点儿咖啡。天哪,听听这种闹声,怎么得了!”

我纹丝不动地站着,仿佛浑身都僵住了,就这样一直等到她从房门跟前走了开去。我不得不赶紧了。于是,跪倒在地,一手捡起那储币器的一个碎片——红衬衣胸膛的一个部分,顺眼看了看刻铸在那上面的一行弯溜溜的白色字母:喂饱我,那字样倒像是运动员衬衣上的队名。人像好似手榴弹般地粉身碎骨了,那些锯齿状的彩色碎片散落到了硬币中间。我又看了看我的一只手;一点细小的血滴渗了出来。我抹去血滴,心想,我一定得把这些乱糟糟的东西藏起来才行!可不能把这件事和我就要迁居的消息同时让玛丽知道。想着便从椅子上拿起一张报纸,将它硬绷绷地折叠起来,又把硬币和砸碎的碎铁片扫成一堆。把它藏到哪儿去呢,我心里想着,同时瞧着那一片片鬈发铁头,又看看那露齿而笑的一片暗红色的嘴唇,心中十分厌恶。我万分苦闷地寻思,玛丽为什么要把这么一样东西留在手头不放?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往床底下张望。那儿一尘不染,不是隐藏东西的地方。玛丽可真是个好管家。还有,这些硬币打哪儿来的呢?真是活见鬼!也许是前一个房客留下的吧。不管这些东西是谁的,说什么也得把它们隐藏起来不可。房间里有个壁橱,可是东西藏在里面她准会发现。等我走了几天,她自然会来清理我的东西,一打开橱门,就看见了。这时候,暖气管的爆震声已经不只是对没暖气所表示的抗议声,而开始变成一支节奏不协调的伦巴舞旋律了:

砰!

砰砰

砰砰!

砰!

砰砰

砰砰!

甚至连地板也在震动着。

“你这杂种,只消再过几分钟,我就不在这儿了!”我大声说道。“一点儿也不关心关心别人,说不定有些人想睡呢,你干吗不为他们着想着想?要是有人神经受不住可怎么办……?”

可是,还有这包东西呢。只有在前往闹市区的路上才能处理掉,除此以外别无他法。我紧紧包好,顺手放进大衣口袋。只不过多付给玛丽一些钱足以抵偿这些硬币的价值就是了。我愿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如果必要,与她平分秋色。那总可以补偿几成损失了,而玛丽也会感激的。想到这里我惴惴不安地意识到,我只好与她面对面地告别了。没有别的路子。我为什么不能干干脆脆告诉她说我即将离开,然后付了钱就告别而去呢?她是房东,我是房客——不,我们之间的交情不止于此,我心肠还没那么硬,手段也没那么高,就那么一句话干脆告诉她说我就要离开了。我可要对她说我找到了工作,姑且不说是什么工作,但该是告诉她的时候了。

我走进厨房时,她正坐在桌旁喝着咖啡,水壶在炉子上咝咝地响个不停,喷射出一股股蒸汽。

“噫,你今儿早上起得迟了,”她说。“倒些壶里的热水去洗洗脸。你好像没睡醒,恐怕还是该用冷水洗的好。”

“这就行了,”我没精打采地说,一面感到水蒸气迎面冲来,转眼间就变得潮湿而冰凉。炉子上方的时钟走得比我的表慢。

我在盥洗室的脸盆里堵上活塞,倒进一些热水,又旋开水龙头兑了些冷水,我把暖洋洋的水久久敷在脸上,然后擦干脸便回到厨房。

“再把壶灌满,”我回转时她这么说。“你觉得怎么样?”

“还可以,”我说道。

她坐在桌旁,两肘撑着光滑的桌面,双手捧着杯子,一只饱经操劳的小手指灵巧地弯曲着。我走向水槽,旋开水龙头,顿感一阵子冷水哗哗地冲在我手上,一面在心里思考我该办的事情……

“够了,小伙子,”玛丽说道,话音把我惊了一下。“醒一醒吧!”

“我想我有点儿心不在焉,”我说道。“我的心思飘泊到别处去了。”

“好啦,把心思收回来喝点儿咖啡吧。我马上就喝完了,看看能给你弄些什么早饭。我想,过了一个晚上,你今儿早上总能吃了吧。昨天你没有回来吃晚饭。”

“难为你了,”我说道。“喝些咖啡就够了。”

“小伙子,你东西还是要吃,”她告诫我说,一面给我满满地倒了一杯咖啡。

我端起杯子就呷了一口,味道又浓又苦。她瞧瞧我,又瞧瞧糖罐,接着目光又落到我身上,但是没有吭声,随后便转动起手里的杯子,直视着里面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