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10/12页)

“那么那次惨剧就这么了啦?”

“有意见的人可以走嘛,留下来的人就由你去教育他们……”

“我想我教育不了,”我说。

“为什么?这同样重要嘛。”

“因为他们反对我们;况且我觉得我像赖因哈特……”我无意中把名字漏了出来,他望了望我。

“像谁?”

“像江湖骗子,”我说。

汉布罗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领悟到了呢,兄弟。”

我立即瞥了他一眼。“领悟到了什么?”

“就是说不利用群众是不可能的。”

“那是赖因哈特主义——犬儒主义……”

“什么?”

“犬儒主义,”我说。

“不是犬儒主义——是现实主义。诀窍就在于为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去利用他们。”

我突然感到这场谈话是个幻觉,于是我向前挪了挪身体。“可是谁能作出这个判断?杰克?还是委员会?”

“我们通过自己科学的客观态度的素养来作出判断。”他的话音中有笑声,冷不防我眼前出现了医院的那架器械,感到仿佛又被锁在里面了。

“别跟自己开玩笑了,”我说。“只有机器才具备科学的客观性。”

“纪律,而不是机器,”他说。“我们是科学家。我们的科学确实给了我们一些风险,但是我们必须冒这个风险,依靠我们的意志去争取胜利。你要不要复活一个上帝来担负起这个责任呢?”他摇摇头。“不,兄弟,我们必须自己做出决定,即使有时候我们是像一些江湖骗子。”

“你们会随时遇到一些意外的情况,”我说。

“也许会那样,也许不会,”他说。“不论怎么说,由于我们的先锋队地位,我们的言行都必须有利于动员最大多数的群众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前进。”

突然我受不了了。

“看看我!看看我吧!”我说。“无论我到哪里,总有人要牺牲我,说是为了我的利益——不过得到好处的却是他们!现在我们又坐上了名叫牺牲的古老旋转木马,转啊转,究竟转到哪儿才停下来?这是不是一个新的但是真实的定义?兄弟会是不是就是牺牲弱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到哪儿才能算一站?”

汉布罗的目光似乎没看见我。“在适当的时候科学会让我们停下的。当然啰,作为个人,我们即使受到一些委屈,也必须毫无怨言,虽然这样好处并不大。可是,”他耸了耸肩,“如果你在那方面想得太多,你就无法领导,你将会失去信心。你如果不相信自己正确,就无法领导别人。同样,你必须信任那些领导你的人——信任兄弟会的集体智慧。”

我离开时心情比来的时候更坏。走过几幢大楼,我听见他在背后叫我,接着我见他从黑暗中走来。

“你把帽子忘了。”跟帽子一起,他递给了我几张油印的概括了新纲领的指示。我瞅了瞅帽子,又瞅了瞅他,想起赖因哈特和隐身遁形术来了——不是很多人没看到我,看到的只是赖因哈特吗?转眼一想,这对他说来不是现实的。我道了声晚安,走过热烘烘的街道到了中央公园西区,然后朝哈莱姆区走去。

牺牲和领导,我思索着。对他说来,简单得很,对于他们说来,简单得很。可是真该死,我两面都有份,既牺牲别人,又牺牲自己。我无法摆脱开,而汉布罗却不必置身于这种窘境。那也是现实,是我的现实。他却不用把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假定他成为牺牲品,那他会说些什么?

我顺着公园里黑魆魆的地段走去。汽车开来开去,不时从树深处和灌木丛后传来一阵阵人语笑声,空气中有青草受到烈日照灼后的气味。为飞机指向的探照灯在阴暗多云的天空中照来照去,我想到了杰克、参加葬礼的群众和赖因哈特。他们向我们要的是面包,而我能给他们的最多不过是一颗玻璃眼球——连电吉他都拿不出来。

我停步倒在长椅上。我该离开了,我心里思忖着。这样做才问心无愧。不然,我只能哄他们,说什么要满怀希望啊,同时设法拉住那些听话的群众。赖因哈特不就是这样的吗?谁乐意付钱,他就给谁以希望,这是一项原则。不这样做,剩下的一条路就是背叛,那就意味着回去侍奉布莱索、爱默生,跳出荒谬的油锅又跃入荒唐的火海,而两者都是自我背叛。可是我不能离开;我必须跟杰克以及托比特把是非分辨清楚。这是我对克利夫顿、塔普,还有其他一些人应负的义务。我得坚持下去……这时我起了一个念头,顿时使我内心簌簌直抖:你何必为群众担忧呢。既然他们能容忍赖因哈特,他们就会忘掉这一切,即使跟他们在一起,他们也看不见你。这念头只持续了几分之一秒,我马上就把它摒弃了,不过它还是在我心灵的阴暗天幕上闪了闪,就是那么回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他们并不能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我有过希望,我栽了跟头,这些他们都意识不到。我的雄心壮志,我的人格完整对他们说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因此我的失败也和克利夫顿的失败一样,是毫无意义的。其实一直就是这样的。只有在参加了兄弟会以后,我们这些人才有了转机,有了一线希望,可是杰克的眼球虽然外表光滑,富有人性,眼窝却粗糙得发红,形状捉摸不定。即使这一点也只有对我有意义,对别人却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