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13/14页)

我首先烧的是高中毕业文凭。我用一根珍贵的火柴把它点燃,这时心头出现一阵淡淡的讥讽的感情;当我看到那微弱的光迅速把黑暗推开的时候,我甚至开颜而笑了。我是在一个很深的地下室里,里面堆满了奇形怪状的物件,一直向前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这时我才意识到,如果要一路照出去,我得把公文包里每张纸都烧掉。我依靠纸火把发出的微弱的光慢慢向更深的黑暗地段挪动。接着我烧了克利夫顿的纸娃娃。这玩意儿不好烧,于是我把手伸进公文包再找一张纸。靠了不住喷烟的纸娃娃发出的光,我打开一张折叠好的纸。这是那封匿名信,它烧得很快,因此它一点着,我连忙打开另一张纸:这是杰克替我取兄弟会名字的那张纸条。地窖里虽然潮湿,我还是闻得到埃玛的香水味。这时,我盯着那两个人的字迹在火中燃烧,不禁烧灼了手。我脚底滑了一下,跪倒在地上,两眼直瞪着。笔迹是相同的。我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发呆,只见火焰把笔迹吞噬掉。他,或者任何别人,竟然在不久以前能把笔同样那么一挥给我起名字,又支使我到处奔波,这真叫人受不了。突然我尖叫了起来,我在黑暗中站起,疯狂地左冲右突,一会儿撞在墙上,一会儿把煤踢得乱糟糟,可是在怒火中竟把那微弱的光亮熄灭了。

在昏天黑地之中,我还是像旋风似的向前跑去;过道很窄,我不时撞在两边粗糙不平的墙上,撞得头嘭嘭直响,禁不住咒天骂地起来。我忽然打了一个踉跄,往下摔到一堵薄壁上,接着就一头栽进了没有上下左右的房间里,闹得我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我气往上撞,就在地上不停地滚来滚去。我不知道滚了多久,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星期;我什么时间观念都没有了。而且我一停下来歇息,怒火又回到心头,于是我又滚了起来。终于在我几乎无力动弹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说话了:“够了,别把命送了。你奔波的时间够长了,现在你终于跟他们一刀两断了。”于是我,脸冲前方,瘫倒在地,人已筋疲力尽到了极点,累得连眼睛也闭不上了。人处于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状态,就像特鲁布拉德所譬喻的那只鸟被黄蜂刺得除眼睛以外全身都瘫痪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地上现在全成了沙子,黑暗也转成白天。我虽然还躺在那儿,却成了一群人的俘虏,这群人中有杰克、老爱默生、布莱索、诺顿、拉斯、督学等,此外还有不少人我不认识,不过他们都曾经驱使我为他们奔走过,这时都紧紧地围在我四周。我躺在一条黑水河边,附近有一座裹有铁甲的桥,桥拱跨度很大,看不出那一头在哪儿。我向他们抗议拘留我,而他们则要求我回去,对我的拒绝十分气恼。

“不行,”我说。“我同你们的一切谎言和幻想一刀两断了。我已经跑够了。”

“还不行,”在一片怒气冲冲的要求声中杰克说道,“除非你回来,否则就给你尝尝真的跑够的滋味。别固执了,我们可以让你从幻觉中解脱出来。”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会解脱自己的。”我挣扎着从刀割似的黄沙

上爬起来。

没想到这时候他们手持利刃跨步上前将我抓住;我顿时感到剧痛,眼前一阵亮晃晃的血红色:他们从我身上取出两团血淋淋的东西,接着向桥外一扔,我在极端痛苦中看到这两团东西在空中蜷缩起来,当掉到桥拱的顶端下部时,不知挂在什么东西上面就悬在那儿了;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滴,透过阳光滴进了暗红色的水中。那些人哈哈大笑,在我那双因疼痛而变得锐利的眼睛前面,整个世界慢慢变成红色。

“这下你不会再有幻觉了,”杰克指指在空气里无端消耗的我的生命的种子时说。“去掉了幻觉,感到怎么样?”

我抬头注视,可是痛得太厉害了,空气仿佛在发出铿锵作响的金属声,同时听到:去掉了幻觉,感到怎么样……

我的回答是:“我感到痛苦和空虚。”这时我看到在大桥的高高的桥拱下一只闪闪发光的蝴蝶在我的血红的器官周围绕了三圈。我指着蝴蝶说,“可是看吧。”他们瞟了一眼,笑了。我看到他们得意洋洋的脸色,心中明白了几分,就突然以布莱索的方式笑了起来,这却惊动了他们。杰克怀着好奇心走上前来。

“你笑什么!”他说。

“虽然花了些代价,我看到了原来看不到的东西,”我说。

“他以为他看到了什么?”他们说。

杰克恶狠狠地又走近一步,我笑了起来。“我现在不怕了,”我说,“不过你们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看见的……这并不是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