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根据他信札的一幅画像(第3/7页)
这位幸运的天才似乎天生就是作曲的料。很少发现其他人具有像他那样旺盛的艺术创造力;我们切不可把他那非凡的作曲天赋同罗西尼等人的想像力匮乏混为一谈。巴赫也一个劲儿地执著作曲,并常常对朋友说:“我是不得已而作曲,任何人只要像我这样努力工作,都会取得像我这样的成功。”贝多芬处在作曲的阵痛中时(像分娩),得拼尽全力战斗!若他的朋友此时去找他,常会发现他处在极端筋疲力尽的境地。申德勒说:“他的五官扭曲,汗流满面,好像正在同一支由擅长对位法的作曲家组成的大军作战。”这里指的是贝多芬创作《信经》(Credo)和《D大调庄严弥撒》的时候。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打腹稿,反复斟酌,涂涂写写地删改已写出来的乐谱,或推倒重来,或在某支他早就该写完、甚至已经出版印刷的奏鸣曲的“广板”上再加上几个音符。
上述这些痛苦的挣扎对莫扎特来说十分陌生。他作曲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且从不想做力所不及的事情。他的工作就像是他生活中的一味香料,也许像一朵只关心活下去的美丽的鲜花。创作对他来讲易如反掌,灵感时常像数眼喷泉同时喷涌,他也能对它们不假思索地应付裕如,表现出难以置信的心理能量。他能同时写一首前奏曲和一首赋格。一次,他要在音乐会上表演一首钢琴小提琴奏鸣曲;他在头天夜里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匆忙写出了小提琴声部,但没有时间写下钢琴声部及同搭档排练,只好在第二天凭记忆演奏了他在脑子里谱好的乐曲(1781年4月8日)。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如此天才肯定要蔓及他艺术领域中的各个方面,并做得同样完美。不过,他还是特别适于写音乐戏剧。如果我们回想一下他本性中的主要特征,就会发现:他的精神很健全,十分平衡,并受到他坚强而沉稳的意志的控制。此外,他没有过度的激情,但有敏锐细腻的洞察力和多面性。这样的人一旦具有创造才能,是最适合用客观方法来表现生活的。他不存在受到非理性激情化本性干扰的问题;这种天性的人时时处处都要表现出自己的个性。贝多芬音乐的每一页乐谱都是贝多芬特有的;这没什么不好,因为没有别的音乐英雄像他那样激发我们的兴趣。但莫扎特是生性快乐的混合素质(敏感,精明的洞察力,温柔,加上自控力很好),他天生适合于领悟别人性格的差异,适合对当时上流社会的时尚发生兴趣,并以他音乐中的诗意深度把它再现出来。他的内心没有矛盾冲突,没有心底之声呐喊着要求被人听见。他热爱生活,热切并敏锐地观察周围的世界,然后毫不费力地再现所见到的事物。
他的才华在他的戏剧作品中放射出最璀璨的光华;他也好像感受到了这点,因为他的书简告诉我们,他更喜欢创作歌剧:
“只要一听到别人在议论歌剧,或我来到剧院,或听见有人唱歌,就足以令我乐不可支了!”(1777年10月11日)
“我十分渴望写一部歌剧。”(同上)
“我羡慕所有写歌剧的人。我一听见歌剧曲调就热泪盈眶……我的一个念头就是创作歌剧。”(1778年2月2日和7日)
“对我而言,歌剧至高无上。”(1782年8月17日)
现在让我们来看莫扎特如何构思一部歌剧。
首先需要说明,他纯粹是个——只是个——音乐家。在他身上几乎没有我们在贝多芬身上找到的那种文学修养或品味;后者在这方面不但自学成才,而且在音乐创作中运用得很好。你不好说莫扎特不仅仅是个音乐家,因为他实实在在就只是个音乐家,再没别的了。他不会费尽脑筋去思考如何处理戏剧中诗文与音乐的关系这类复杂的问题。他会迅速作出决断:音乐在哪儿都不该遇到竞争对手。
“在一部歌剧中,至关重要的是诗文应该是音乐顺从的女儿。”(1781年10月13日)
他后来又说过:“音乐像国王一样占统治地位,其余的微不足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莫扎特对自己的歌剧脚本不感兴趣,也不意味着音乐令他快乐得使歌词只成了音乐的陪衬。恰恰相反:莫扎特主张,歌剧应当忠实地表现角色和情感。但他同时也认为,做到这点要靠音乐家,而不是诗人。这是因为他更多是个音乐家而非诗人,是因为他的天才使他不愿意同另一个艺术家分享自己的作品。
“我用诗文既不能表达情感也不能表达思想,因为我既非诗人也非画家。但用音响我就能表达它们,因为我是音乐家。”(1777年11月8日)
诗文对莫扎特来说只是提供了“一个精心准备的布局”,一些戏剧场合,“顺从的”歌词,为配合音乐表现而写就的台词。剩下的就是作曲家的事了;莫扎特认为,作曲家有其自己的表现语言,虽方式不同,但它同诗文一样准确,一样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