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 格 纳(第7/9页)
不过这又有何妨?毕竟欢乐还在里面;毕竟这部作品最初的灵感实在太灿烂了,那些流逝的年华还不足以暗淡它的辉煌。人们可能喜欢看完《齐格弗里德》就打住,而不想接着看忧郁黯淡的《众神的黄昏》。对那些感情细腻敏感的人来说,四联歌剧《尼伯龙根指环》的第四天(指《众神的黄昏》)太伤感压抑。我还记得有观众在这部四联歌剧的末尾洒下伤心的泪水,并记得那天夜里我们在离开拜罗伊特剧院走下山时,一位朋友对我说:“我觉得我好像正从我挚爱的某个人的葬礼中走出来”。这的确是个悲悼的时刻。如此庞大的结构(指四联乐剧)却安排了个最后大家都死的大结局,这样安排也许不太合适;至少会使全剧成为卖弄和说教的工具。《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也是同样的结局,但艺术感染力却大得多,因为它的剧情发展快得多。此外,《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结局也很有慰藉力,因为剧中的人生太苦了。可《众神的黄昏》不是这样;因为齐格弗里德和布伦希尔德的爱情虽然被荒唐的符咒镇住注定没有好果,但他们的生活还是快乐称心的,因为他俩都是能爱之人,且死亡对他们而言似乎也是壮丽——而非可怖——的结局。再者,你也不能说,《尼伯龙根指环》像《帕西法尔》那样,浸透着隐忍和牺牲精神;隐忍和牺牲在《指环》里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尽管最后的狂喜驱使布伦希尔德走上火葬的柴堆,但它们却既非该剧的灵感,亦非主人公的乐事。
我常常为瓦格纳创作《齐格弗里德》的最初构思随着岁月流逝而改变感到惋惜。虽然《众神的黄昏》的结局十分辉煌(在音乐厅里效果确实会更好,因为真实的悲剧是以齐格弗里德之死收尾的),但我还是禁不住带着惋惜地想,从1848年的那场革命中,若能诞生出一部更积极乐观的诗篇,那该有多好!人们告诉我,若那样的话,它就不会那么忠实于生活了。可若是把生命只当成一件坏事来描写,凭什么要那么真实呢?生命无所谓好坏,它只是我们度过的那个样子,只是我们从不同角度看它的结果。欢乐同悲伤一样真实,而且是剧情的一个非常丰富的源泉。在一个伟人的大笑里又有什么灵感呢?所以,让我们还是欢迎《齐格弗里德》里的虽然短暂但闪着灿烂火花的欢乐吧。
瓦格纳在写给玛尔维达·冯·梅森布格的信中说:“我偶然正在读普卢塔克写的蒂莫列昂(Timoleon)的生平。此人的一生结束得非常美满——这在历史上是罕见和闻所未闻的。它对人们很有好处,因为他们可以说,这样幸福的结局也是有可能的了。此书深深感动了我。”
我在听《齐格弗里德》时也有同感。我们极少被允许在观赏伟大的悲剧艺术时思忖或期待幸福;可一旦我们这样做了,我们会发现悲剧里的幸福多么灿烂,并且对一个人多么有益!
“特里斯坦”
《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像一座高山,雄踞在所有其他的爱情诗篇之上,就像瓦格纳雄踞在他那个世纪所有其他艺术家之上一样。她是一个崇高的构思浇灌出的艺术之果,尽管这部歌剧从总体上看还远没达到完美。就瓦格纳的作品而言,没有一部是完美的。为创作它们需要付出太大的努力,致使谁都无法长期坚持下去;因为他的一部作品可能就意味着数年的呕心沥血。而且一整部乐剧的激烈情感,单靠把一连串灵感随捕随用地编织成剧,也是无法表达充分的。需要付出长期艰苦的工作。那些宛如米开朗琪罗画笔下的巨人,那些具有英雄般蛮力的暴风骤雨,那些骄奢淫逸和错综复杂……这一切都不像雕塑家或画家的创作那样,是在一次性工作或一小段时间之内完成的;相反,它们持续生活并继续生活在无穷尽的感觉细节当中。想要灵感绵延持续,无异于想要人做出非人的事情。天才也许能揭示神圣的东西,但它不可能总是呼吸着这个尘世的废气不断作这种揭示。所以,有时只好请意志(或毅力)来取代灵感的位置,尽管意志捉摸不定,履行职责时常常迟疑和出错。这就是我们在那些最伟大的作品里遇到磕绊和败笔的原因——它们都是人性弱点的痕迹。不过,也许《特里斯坦》里的弱点较之瓦格纳的其他乐剧如《众神的黄昏》为少,因为他的天才之笔在该剧里比在其他地方都更流畅和闪光。瓦格纳本人很清楚这点。从他的通信可以看出,他的灵魂在绝望地同其熟悉的精神搏斗,他不断地把它抓获把握,但只是为了再把它放掉。从中我们好像听到了他痛苦的呐喊,并感到了他的愤怒和绝望。
“我从来不敢告诉您,我其实是个特别不幸的音乐家。在我内心深处,我清楚我是个粗制滥造者和彻底的失败者。每当我自言自语‘该写点什么了’,并坐在钢琴前拼凑出点可怜的垃圾、然后再像个白痴似地把它扔掉时,您真该在我旁边看看我。我很清楚我生产的是哪种音乐垃圾……相信我,别指望我会写出体面的东西。有时候我真觉得,是莱西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