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施特劳斯(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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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施特劳斯既是诗人又是音乐家。这两种天性寓于他一身,谁都想压对方一头。他并不总能在两者之间保持良好的协调;可一旦他靠纯粹的意志力真的成功做到了这点,这两种天赋的结合被导向同一个目标,就会产生一种自瓦格纳时代以来闻所未闻的强大效应。这两种天性都源于他那颗充满英雄思想的心灵——我以为这种结合比单纯是音乐家或诗人还要罕见。欧洲目前还有其他伟大的音乐家,但施特劳斯还不仅仅是个伟大的音乐家,因为他还能创造出个英雄。
人们谈论英雄时总会想到戏剧。在施特劳斯的音乐里到处可见戏剧艺术,就连那些似乎最不适于用戏剧表现的体裁如他的艺术歌曲和纯器乐作品也不例外。戏剧性在他的交响诗里表现最为明显,而交响诗是他创作的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些交响诗有《暴风雨中的流浪者之歌》(1885年),《意大利之行》(1886年),《麦克白斯》(1887年),《唐璜》(1888年),《死亡与净化》(1889年),《贡特拉姆》(1892—1893年),《蒂尔·艾伦施皮格尔的恶作剧》(1894年)《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895年),《唐·吉诃德》(1897年)和《英雄的生涯》(1898年)。
关于这头四首交响诗,我不想多说,因为那时作曲家的思想和技法尚处在成型阶段。《暴风雨中的流浪者之歌》(作品14号)是一首乐队伴奏的声乐六重唱,取材于歌德的一首诗。该作品创作于施特劳斯见到里特尔之前,其结构是仿勃拉姆斯的,乐思和风格也显得做作。《意大利之行》(作品16号)是一幅丰沛的风景画,描述他游历意大利的印象,其中有罗马的废墟,有索伦托的海滨,有意大利民间的生活场景。《麦克白斯》(作品23号)用一连串相当平淡的音乐形象阐示了一些诗歌主题。《唐璜》(作品20号)要出色得多,把莱瑙(Lenau)的原诗用夸张的活力阐释成音乐,向我们生动展现了那个梦想把世上所有的快乐都抓住的主人公的形象,以及他失败并在万念俱灰后死去的过程。
《死亡与净化》(作品24号)标志着施特劳斯的思想和风格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它现在仍是施特劳斯音乐里最激动人心的作品之一,是构思最统一连贯的一部作品。它的灵感来自亚历山大·里特尔的一首诗。下面我来讲讲它的大意。
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夜明灯,床上躺着一个病人。死亡在恐怖的寂静中向他逼近。这不幸的人似乎时时陷入梦幻,并在回忆往事中寻找安慰。他的一生在眼前浮现:天真的童年,欢乐的青春,奋斗的中年,不断努力想达到理想的辉煌目标,却又每每失败。他毕其一生为之奋斗,最后眼看目标就要实现了。可死神却突然向他大喝一声:“打住!”即使眼下到了病入膏肓,他仍忍着剧痛在绝望地挣扎,还想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死神之手正在夺去他的生命,黑夜在慢慢降临。这时从天上传来那个他为之苦寻一生而不得的幸福的允诺之声——只要你赎罪和净化,仍能得到幸福。
理查·施特劳斯的朋友激烈地反对这种(宗教)正统的结局;他们宣称该曲的主题高于宗教,是表现人的灵魂同其自身的卑微层面作永恒的较量,并通过艺术而达到升华。我本人无意介入这种争论,不过我觉得这种冷冰冰而平庸的象征主义远不如同死亡作斗争的现实主义来得生动有趣;你可以在该曲的每个音符里都感到后者的存在。《死亡与净化》相对而言是一部古典主义的作品,其宽广宏伟的风格几乎像是贝多芬。它的主题是现实主义的,具体表现为那垂死之人的幻像,他因发高烧而抽搐,他的血管跳动,他的绝望的剧痛;但这种现实描写不被其体裁的完美所美化。这是种仿贝多芬《C小调第五交响曲》风格的现实主义,贝多芬在该曲中同命运抗争。既使把曲中标题的全部提示都取消,这部交响曲也能凭借其情感的和谐表达而让人听懂和感动。许多德国音乐家认为,施特劳斯在《死亡与净化》中已经达到了他创作的巅峰。但我对此远不敢苟同。我认为他的艺术通过创作《死亡与净化》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它只是他生平某一个阶段的扛鼎之作,集那一阶段的全部精华之大成。而《英雄的生涯》则标志着他第二个阶段的顶峰,是其丰碑。没想到他的情感在第一阶段后竟会有这么强大和丰满的发展!然而,在《英雄的生涯》里,他再也找不到他早期那部作品中的细腻心理描写和旋律的纯净了,青春的洒脱也荡然无存;后者在他的《贡特拉姆》中还光艳四射,但接着便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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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889年以来,理查·施特劳斯一直在魏玛指挥瓦格纳乐剧的演出。他边感受着瓦格纳音乐的气氛,边把注意力转向了戏剧,写下了自己的歌剧《贡特拉姆》的剧本。疾病迫使他中断了工作,等他再拾起来时他已在埃及旅游。第一幕的谱曲在1892年12月至1893年2月之间完成,其间他在开罗与卢克索之间流连。第二幕的谱曲是1893年6月在西西里岛完成的。第三幕的音乐则在1893年9月初在巴伐利亚写成。尽管如此,这部歌剧的音乐却没有一点东方的味道。意大利风格的旋律倒颇有几段,折射出那里柔和的光线和与世无争的平静。我从中能感受到这位康复期病人的倦怠和慵懒,几乎能触摸到一位泪水说流就流的年轻姑娘的心,虽然她对自己的伤心梦也感到有点可笑。我觉得施特劳斯肯定对这部作品情有独钟,因为它的灵感直接来自他康复期的深刻印象。他的狂热在曲中沉睡了,某些段落充满了大自然的温柔抚爱,让人想起柏辽兹的《特洛伊人》。但是剧中音乐又常常失之于浅薄和俗套,瓦格纳的影子随处可见——这在施特劳斯的其他作品里可是很罕见的。剧中的诗文很有意思;施特劳斯在这方面展示了自己的很多个性,使人可以感受到他在创作理念上的矛盾——既胸怀宽广博大,但又常常自满自足和首尾失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