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奔马 第二十三章(第3/3页)

枪弹确实在代理着什么。最初,他并不是想向野鸡射击才到这山里来的,可枪弹却不愿默默地放过这辉煌的机会。于是,便立即造成了小小的流血和死亡。野鸡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理所当然似的被他抱在了胸前。

正义和纯粹,如同餐具里的鱼刺一般被冷淡地排斥在一旁。他要吃下去的,不是鱼刺而是鱼肉。这鱼肉易于腐烂,闪现着光泽,优美异常,当舌头接触到它时,还会感觉到鲜美的味道。他品尝到的正是这一切,因而,现在他才感觉到一种深深麻痹般的感觉向自己袭来,这是陶醉和满足的安逸。的确,他的感觉所品尝到的东西,正是这一切。

野鸡能够成为恶的化身吗?不会。仔细一看,在翅膀的羽毛下,竟有极小的羽虱在活动着。假如把死去的野鸡扔在这里,很快就会招来蚂蚁和蛆虫吧。

野鸡紧闭着眼睛,这使得阿勋非常生气。他本想感叫着向野鸡了解一些事,可它却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预先冷冰冰地拒绝了。于是,阿勋自己也弄不明白,他想要知道的,究竟是杀戮的感觉,还是自己死去的感觉。

阿勋一只手凶狠地抓住野鸡的头,用枪分开蔓草,艰难地走出了竹林。他扯断了几根结着绛色果实的落霜红草蔓。他的头部被缠绕着,从肩头到胸部粘满了落霜红的果实,却由于腾不出手来,也因为懒得摘下,便任由它们粘在身上。

走下桑田后,他来到了田埂小道,却感到一阵茫然,对自己正踩着红色的马廖花丛毫不介意。

阿勋看到对面那株半红色的枯杉树,才注意到来时的那条道是和这条田埂小道成直角相交的。于是便向原来的那条田间大道走去。

从对面走来的那群白衣人越来越近了,虽然还看不清面部,但他们每人手中拿着的玉串,却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在这一带身穿白衣的,肯定是塾里的人。但从他们被人领着老老实实地走来的模样看,又不大像是自己的同志。领头的好像是个上了年岁的人,同他并肩走着的则是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终于,阿勋从那个上了年岁的领头者脸上认出了父亲的八字胡,不由得感到一阵愕然。

这时,夕照下的空中充满小鸟的啭啼,无数小鸟从山后飞来,遮住了整个天空。在鸟群飞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白衣人群也好像停下脚步,举目往天上望去。

随着阿勋和这群白衣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本多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将要从这幅在薄暮的田野上正描绘着的画面中被排斥开。于是他离开队列,一步步地向田里走去。好像要缝合上稻架之间的空隙。一个非常重要的瞬间就要来临了,尽管本多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阿勋的身形已经看得非常清晰,就连他胸口的那些形如绛色月牙佩玉颈饰的红果,也能辨认出来了。

本多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力量正压过来,想要把自己的理性彻底摧毁。本多感觉到了这种力量掀动着的翅膀和逼近了的呼吸。本多并不相信什么预感,可当人们感到自己或亲人死期将至时,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什么?打的是野鸡啊,这就好啦!”

本多在田里听到饭沼这么说,不由得也向阿勋那边望去。

“这就好啦!”

饭沼重复着说道,同时开玩笑似的在阿勋头上摇拂着玉串。在夕阳下,玉串显得清澈白净,白纸条被风掀起的声音一直沁到了内心底里。饭沼接着又说:

“真伤脑筋呀!还拿着枪呢!真像海堂先生所说的那样,你是一尊暴烈之神,一点也不错!”

听到这句话的转瞬间,本多最先唤起的回忆,便是那个无法饶恕的鲜明印象。现在确切无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正是大正2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松枝清显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些情景。当时,清显把这个不寻常的梦,详细地写在了他的《梦中日记》上,就在上个月,本多还重新读过这段记叙。19年后的今天,日记中的每一个细节,竟然都变成了现世的现实,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本多的眼前。

尽管阿勋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清显转生而成,可在本多来说,这却是理智的力量所无法否认的。这已经成为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