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4页)
2009年,美国广播公司新闻频道(ABC News)播出了一篇关于美国的阿巴拉契亚山区的新闻报道,里面提到了一种当地人称之为“山露汽水口腔病”的现象,指小孩子们所面临的严峻的口腔问题,主要是由于饮用太多含糖汽水引起的。在播出时,美国广播公司还附上了几段阿巴拉契亚山区面临贫穷和困乏的孩子的故事。这篇报道在该地区观者甚众,但却受到了彻底的鄙夷。大家一致的反应是:这关你什么事。
一名评论者写道:“这是我见识过的最令人作呕的事情了,你们都应为此感到羞愧,包括美国广播公司。”另一条评论接着说:“你们这是在加深那些古老而又偏颇的成见,没能对阿巴拉契亚山区进行更为准确的报道。你们都应该为此感到羞耻。这是我和在现实当中那些山间小镇中遇到的人的共同观点。”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的表妹安珀(Amber)试图在Facebook上平息此类批评。她认为,只有先承认该地区的问题,人们才能改变这些问题。就评论阿巴拉契亚山区的问题而言,安珀再合适不过了:与我不同的是,她整个童年都是在杰克逊度过的。在高中时她就是学霸,后来又获得了大学证书,成为她家第一个大学毕业的人。她目睹了杰克逊贫穷问题最丑陋的一面,并且克服了它。
人们这种愤怒的反应印证了关于美国阿巴拉契亚地区人的一些学术文献。社会学家卡罗尔·A.马克斯托勒姆(Carol A.Markstrom)、希拉·K.马歇尔(Sheila K.Marshall)和罗宾·J.泰伦(Robin J.Tryon)在2000年12月份的一篇论文中指出,逃避式和一厢情愿式的应对方式“显著地预示阿巴拉契亚山区孩子们的复原力”。他们的论文认为,乡下人很早就学会用逃避的方式来处理令人不安的真相,或者是假装现实比真相要好。这种倾向固然能带来心理学上的复原力,但同时也加大了阿巴拉契亚地区的人们正视自身的难度。
我们往往总是高估或者是低估,美化自身那些好的方面,又对不好的方面视而不见。这就是为什么阿巴拉契亚地区的人们会强烈反对一篇关于该地区一些最贫穷的人的坦诚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崇拜布兰顿家族的男人,也是我为什么在18岁之前假装全世界都有问题,而自己却没有。
真相是冷酷的,而对于乡下人来说,那些最冷酷的真相,必须由他们自己来说。毫无疑问,杰克逊满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但也满是瘾君子。此外,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他有时间来生出八个孩子,却没时间来供养他们。毫无疑问,杰克逊是美丽的,但它的美丽却被遍布乡村的环境废物和垃圾所掩盖。这里的人们勤劳,不过当然不包括那些领着食品券却对踏实工作无动于衷的人。正如布兰顿家的男人一样,杰克逊也是充满了矛盾。
情况已变得非常糟糕,以至于我的表哥迈克去年夏天在埋葬完自己的母亲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她的房子卖掉。“我不能住在这儿,而且我也不能让这房子无人看管,”他说,“那些瘾君子会把这房子洗劫一空的。”尽管杰克逊一直都很贫穷,但却从来不是一个儿子不敢把母亲房子置之不理的地方。这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已经变得让人不安了。
如果要问我是什么驱使着我对偏远地区的乡下人所面临的问题品头论足的话,对我自己生活的简短回顾就能看出,杰克逊面临的困境正变得越来越大众化。由于从阿巴拉契亚最贫困的地区向俄亥俄州(Ohio)、密歇根州(Michigan)、印第安纳州(Indiana)、宾夕法尼亚州(Pennsylvania)、伊利诺伊州(Illinois)等地方的大迁徙,乡下人的价值观随着他们的脚步也广为传播。确实如此,在俄亥俄州的米德尔敦(Middletown,我长大的地方),来自肯塔基州(Kentucky)的移民和他们的家庭是如此的突出,以至于我们小孩子开玩笑地把这里叫作“米德尔塔基”(Middletucky)。
我的外祖父母背井离乡地离开真正的肯塔基,来到米德尔塔基寻找新的生活,从某种方面上说,他们确实找到了。但从另一些方面来看,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肯塔基。现在肆虐杰克逊的药物成瘾自从他们女儿成年后就一直折磨着她。山露汽水口腔病虽然可能在杰克逊尤甚,但我的外祖父母也曾在米德尔敦与之斗争:阿嬷第一次看到母亲在我杯子里倒雪碧的时候,我才9个月大。在杰克逊不好找到品行正直的父亲,但在外祖父母的外孙的生活中也同样少见。数十年来,人们一直在挣扎着逃离杰克逊;现在他们又在挣扎着逃离米德尔敦。
如果说这些问题是从杰克逊开始的,它们到哪里才会结束就很难说了。多年以前,当我和阿嬷一起看着送葬的车队行进时,我就意识到,我是一个乡下人。美国许多白人工人阶级也是如此。现在,我们这些乡下人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