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10页)

阿嬷和我都特别喜爱《终结者2》(Terminator 2)那部电影。我们一起看了得有五六次。在阿嬷眼中,阿诺德·施瓦辛格就代表了美国梦:一位出人头地的强大又有能力的移民,但我把这部电影看作是我自己生活的比喻。阿嬷是我的监护人,是我的保护者,而且如果需要的话,还会是属于我自己的终结者。不管生活向我抛出了什么困难,只要有阿嬷的保护,我都不会有事的。

为阿嬷付医疗保险让我在人生当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保护者,而不是被保护者。它让我感受到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满足——我又何以至此呢?在我加入海军陆战队之前,我从没钱去帮助别人。而当我加入海军陆战队后回家时,我能带母亲出去吃午饭,能为孩子们买冰淇淋,还能给琳赛买很好的圣诞礼物。在我一次回家时,阿嬷和我带着琳赛两个大孩子去霍金山州立公园游玩。那是阿巴拉契亚山脉在俄亥俄州的一处非常美丽的地方,我们在那里与莉姨和丹碰头。一路上都是我在开车,我还付钱加了汽油,还请大家吃了顿饭(虽然是在温蒂汉堡快餐店)。我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和自己最深爱的人们一起说说笑笑,看着他们大快朵颐自己花钱买的饭,这给了我一种言语难以描述的快乐与满足感。

我在那之前的一生当中,一直是在最坏情况下的恐惧感与最好时候的安全感和稳定感之间徘徊。我要么是被坏的终结者所追赶,要么是被好的终结者所保护。但我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强大——从不相信自己有能力也有责任去照顾那些我所深爱的人。虽然阿嬷一直在教导我要有责任感,要好好努力,还要有所成就,而且不要给自己寻找借口。但是任何鼓舞士气的讲话或是动员都不能为我展示从寻求庇护到庇护他人之间的转变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这得靠我自己去学到,而一旦我学到了,我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等到2005年4月,阿嬷就要满72岁了。在那几周前,我在一家沃尔玛超级购物中心的等候室里等着汽车技师给我的车更换机油,然后掏出自己买的手机给阿嬷打了一个电话。阿嬷在电话里和我讲了她帮忙照看琳赛家孩子的事。“梅根实在太可爱了,”她跟我说,“我让她把屎屙到马桶里,然后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她就一遍一遍地说‘屎屙到马桶里,屎屙到马桶里’。我告诉她别再那么说了,否则我可就麻烦了,但她还是不停下来。”我听到这儿笑了起来,然后告诉阿嬷我爱她,并说这个月的300美元支票已经在路上了。“J.D.,谢谢你的帮助。我为你感到自豪,我爱你。”

两天后的星期天早上,我被姐姐的一个电话叫醒,她告诉我阿嬷的肺萎缩了,现在正昏迷着躺在医院里,并让我尽快回家。两个小时后,我就踏上了回家的路。我还带上了我蓝色的制服,以备万一会在葬礼上穿。在路上,我被一位西弗吉尼亚州的警察拦住靠边停车,因为我在77号州际公路上把车开到了94英里每小时。他问我为什么把车开得这么快,当我解释后,他又告诉我在进入俄亥俄州境内之前的70英里路上再没有车速监视区了,在这段路上我可以想开多快就开多快。那位警察只给我开了一张警告单,我对他感激不尽,然后就一路102英里每小时开到了州境线。最后,整个13小时的车程我只用了不到11个小时。

当天夜里十一点,当我赶到米德尔敦地区医院时,我们整个大家庭都围绕在阿嬷的床头。阿嬷还在昏迷当中,没有任何反应,虽然她的肺已经膨胀了起来,但之前造成她肺萎缩的感染却没有任何因为治疗而好转的迹象。医生告诉我们,如果阿嬷感染没好转的话,如果把阿嬷唤醒——前提还得是能唤醒她——那对她将是一种折磨。

我们一连等了好几天,一直期待着阿嬷的感染会在药物的作用下好转的迹象。但事实的迹象却恰恰相反:她血液里白细胞的数量一直在增加,其他身体器官看起来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的医生对我们解释道,离开了呼吸机和喂食管,阿嬷生存下来的概率实际为零。我们一家人商讨了一番,并决定,如果再过一天阿嬷的白细胞数量继续增加的话,我们就把维持阿嬷生命的设备拔掉。从法律上来说,这完全是要让莉姨做出的决定。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莉姨满脸泪水地问我是不是觉得她正在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时至今日,我仍然深信当时她——还有我们——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是,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恐怕没有百分百的定论。如果当时我们家有个家庭医生就好了。

阿嬷的医生告诉我们,呼吸机撤掉后的15分钟内,至多一个小时,阿嬷就会死去。但是,阿嬷坚持了整整三个小时,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分钟。当时每个人都在场——吉米舅舅、母亲和莉姨;琳赛、凯文还有我——我们围在她床前,轮流在她的耳边说话,希望她能听到。当阿嬷的心率开始下降时,我们知道阿嬷的那一刻将要来临了,我打开一本“基甸圣经”(Gideon’s Bible)[2],随便翻开一页便读了起来。那是《哥林多前书》(First Corinthians)第13章第12节:“我们如今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是局部的,到那时就全知道,如同我全被知道一样。”几分钟后,阿嬷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