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阿嬷关于这种安排给我造成的影响所知甚少,这一定程度上也是我故意不让她知道的。当我搬去自己新任继父家几个月后的圣诞节假期里,我给阿嬷打了个电话,打算向她诉苦。但当她接电话的时候,我能听到电话里面家人们的声音——我想在场的有我阿姨还有盖尔表姐,可能还有其他人。电话里面的背景声音传达出的是假日的欢乐,所以我不忍心告诉阿嬷我本来要说的话:说我讨厌和这些陌生人住在一起,说那些曾帮助我忍受自己生活的东西——在阿嬷家的避难,以及我姐姐的陪伴——看起来早已不复存在。于是,我让阿嬷告诉我从电话的背景音里听出来的每个人说我爱他们,然后就挂掉电话上楼看电视去了。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孤独。
所幸,我还是在米德尔敦的高中上学,因此就能和以前学校的朋友们保持联系,也能偶尔在阿嬷家待上几个小时。上学期间,我每周都能见阿嬷几次,而每次我见到她的时候,阿嬷都会提醒我好好学习的重要。她经常说,如果我们家能有一个人“成功”的话,那肯定就是我。我不忍心告诉她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她对我的期待是成为一位律师,一名医生,或是一个商人,而不是一个高中的辍学生。但从我当时的境地来看,辍学才是最可能发生的。
阿嬷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在一个早上,那次母亲过来找我要一份干净的尿液样本。前一天晚上我在阿嬷家过的夜,当母亲发狂似的气喘吁吁地走进来时,我正准备去上学。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母亲得不定时地接受护士局的尿液检查,而那天早上刚有人打电话通知她需要在当天交上一份样本。阿嬷吃过6片处方药,所以她的尿液也不行。因此剩下的只有我了。
母亲提出要求时好像就是理所应当似的。她没有丝毫的悔恨,完全没有一种让我去做一件错事的感觉。她也没有因自己再次打破了再也不滥用药物的承诺而感到丝毫的愧疚。
我拒绝了。当感觉到我的抵制后,母亲马上变了一个人。她开始变得又是道歉又是绝望,又是哭闹又是乞求。“我保证以后会改,我保证。”我早已听过太多次了,所以我一点也不相信。琳赛曾对我说过,不管怎样,母亲是一个从不幸当中挺过来的人。她挺过了自己糟糕的童年,挺过了来了又走的一个个男人。她也从一次次的轻微违法行为中挺了过来。现在她又在尽一切努力想挺过护士局的这次检查。
我爆发了。我跟母亲说,如果她想要干净的尿液样本的话,她就应该不再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一团糟,然后从自己的膀胱尿出来。我跟阿嬷说,这次如果帮了母亲只会让情况更糟,而如果阿嬷在30年前能坚定自己立场的话,现在母亲也不会求着自己的儿子给她一份干净的尿液了。我跟母亲说她是一个糟糕的母亲,然后跟阿嬷说她也是一个糟糕的母亲。阿嬷的脸色沉了下来,变得连我的眼睛都不想看。看来我说的话明显击中了她的要害。
虽然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是真心的,但其实我当时知道自己的尿液可能也不干净。母亲瘫坐在沙发上,小声地哭了起来。但阿嬷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即使我的话伤害了她。我把阿嬷拉到了厕所,小声地向她坦白了——说我前几个星期抽过两次肯的大麻烟枪。“我不能把我的尿液给她。如果母亲把我的尿拿走了,我们两个就都有麻烦了。”
首先,阿嬷宽慰了我的担心。她告诉我,在三个星期间抽几次大麻不会被查出问题的。“另外,你可能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试着吸了,也肯定没吸进去。”接着阿嬷就提到了这件事的道德性。“我知道这事儿不对,宝贝儿。但她毕竟是你的母亲,是我的女儿。而且,如果我们这次帮了她,也许她真能吸取教训。”
这正是我们最终的希望,对此我当然不能拒绝。正是在这种希望的驱使下,我参加了那么多次戒毒互助会,看了那么多关于成瘾的书,又尽自己所能参与到母亲的治疗当中。正是在这种希望驱使下,我12岁时的那次才会上了她的车,即使自己当时知道她的精神状况有可能会让她做出自己过后会后悔的事。阿嬷从未放弃那种希望,虽然她经历过的头痛和失望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阿嬷的一生简直就是一个教人怎样对别人失去信心的诊所,但她总是能找到信任自己所爱的人的方式。所以我不后悔自己当时心软了。那次把自己的尿液样本给母亲是一件错事,但我绝不会后悔照着阿嬷的话做了。她对人的希望帮助她在与阿公艰难的婚姻之后还是原谅了他。也正是这种希望,让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把我收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