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第2/5页)

照长久以来的经验,琼· 露易丝顿时怒火中烧。你骗人,她心想,假如阿迪克斯需要我,我定会知道;我没办法让你理解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无法与你沟通。“需要我?”她说。

“是的,亲爱的。你肯定能理解,不需要我来告诉你。”

告诉我。安排我的命运。瞧你打的算盘,穿着你笨重的鞋子,涉足我们的私人领地。嗨,他还没和我讨论过这件事呢。

“姑姑,假如阿迪克斯需要我,那么,我会留下来。眼下他要是需要我,便如同自讨苦吃。我们同住在这片屋檐下,彼此都会很痛苦。他很清楚这一点,我也很清楚。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需要回到出事以前的工作生活中去,否则我们的伤痛会恢复得慢得多。姑姑,我没办法使你明白,但说真的,我对阿迪克斯唯一能尽的本分是继续做手头的事——养活自己,过我自己的日子。阿迪克斯只有在身体不行时才需要我,我不必告诉你到时我会怎么做。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不,她看不出来。亚历山德拉的看法与梅科姆人的看法一致:梅科姆人期望每个女儿都尽她的本分。父亲鳏居,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在他唯一的儿子死后,她的职责很明确:琼· 露易丝应该回来安家,照顾阿迪克斯——这是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不然的话就不配当女儿。

“你可以找一份银行的工作,周末去海边。现在梅科姆有一群可人儿,许多新来的年轻人。你喜欢画画,对吗?”

喜欢画画。见鬼,亚历山德拉以为她在纽约怎么打发晚上的时光?她大概觉得和埃德加表叔一样。“艺术学生联盟”,周一至周五,每晚八点。年轻女郎画素描、水彩,写凭空想象的小段散文。对亚历山德拉来说,画画的人和画家,写写文章的人和作家,两者存在显著而惹人嫌恶的差别。

“海边有许多漂亮的风景,周末你可以什么事都不干。”

耶和华。她在我伤心得快发疯时逮住我,为我铺好了人生大道。身为阿迪克斯的妹妹,她怎么能丝毫不了解他心里、我心里、任何人心里在想什么?哦,上帝,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一张能给亚历山德拉姑姑解释清楚道理的嘴呢?“姑姑,告诉别人该做什么,那是很容易——”

“但要使他们付诸行动,十分困难。这就是这个世界上诸多纷争的起因,人们不照指示行动。”

显然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没什么好说的了。琼· 露易丝要留下来。亚历山德拉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迪克斯,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姑姑,我不会留下来,倘若我留下来,阿迪克斯会成为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不过别担心,阿迪克斯完全理解,而且我确信,只要你迈出第一步,你也会得到梅科姆人的理解。”

刀子捅得很深,突如其来:“琼· 露易丝,你哥哥至死那天都在为你的轻率而操心!”

此时,在炎热的傍晚,他的坟头正下着细雨。你从未说过这话,你甚至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你一定会说出来。你就是这样的个性。愿你安息,杰姆。

她在往伤口上抹盐:我很轻率,没错。自私,任性,我吃得太多,我的罪状列出来就像《公祷书》注。愿上帝宽恕我没有做我应该做的事,宽恕我做了我本不该做的事——哦,该死。

她返回了纽约,良心上极度不安,连阿迪克斯也无法宽解。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琼· 露易丝早就不再为自己的轻率自私而感到不安了。亚历山德拉做了一生中唯一一件厚道的事——阿迪克斯患上关节炎后,她搬来与他同住。琼· 露易丝为此消除了对她的敌意,感激得五体投地。假如阿迪克斯知晓他妹妹和他女儿之间的秘密决定,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们。他不需要任何人陪在身旁,但能有个人在旁边照看他,在他的手动不了时为他扣衬衫,并为他操持家务,还是很好的。六个月前,这一直是卡波妮的工作,但她年纪太大了,到头来阿迪克斯干的家务比她多,因而她光荣退休,返回了自己的住所。

“那些活交给我吧,姑姑,”在亚历山德拉收拾咖啡杯时,琼· 露易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这样坐着教人犯困。”

“就这几个杯子,”亚历山德拉说,“我一会儿就能洗完。你待着别动。”

琼· 露易丝站在原地,环视客厅。以前的旧家具放在新屋里正合适。她朝餐厅瞥去,看见餐具柜上放着沉重的银水罐、高脚杯和在嫩绿色墙壁映衬下闪闪发亮的托盘,这些都是她母亲的东西。

阿迪克斯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她心想。在人生的一个篇章告一段落之际,他把旧屋拆了,在小镇一块新的地上盖了一栋新屋。我做不到。人们在旧屋的原址上建了一家冰激凌店。不知道是谁在经营这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