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4(第6/6页)
芬奇博士紧握双手塞在颏下。“人的降生是最讨厌的事。乱成一团,极其痛苦,有时还有风险。总是血淋淋的。文明的诞生也是一样。南方正在经历它最后的阵痛。那将催生某些新的局面,我不确定是不是我中意的局面,但我是等不到亲眼看到的那一天了。但你能看到这一天。像我和我哥哥这样的人已被淘汰,我们不得不退场,可遗憾的是,我们将带走这个社会有意义的东西——这里面有某些可取之处。”
“别再胡搅蛮缠了,正面回答我!”
芬奇博士站了起来,倚着桌子,望着她。法令纹从他的鼻子迸裂至嘴边,形成一个刺目的梯形。他的眼中怒火四射,但他的声音仍保持平静:
“琼· 露易丝,一个人被枪指着的时候,他会捡起他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来自卫,不管是石头、柴火还是公民议会。”
“这不是答案!”
芬奇博士闭上眼睛,又张开,低头俯视桌子。
“你一直在和我兜着某种精心策划的圈子,杰克叔叔,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这样。一直以来,不管我问你什么,你总是给我一个直接明了的答案。这次你为什么就不呢?”
“因为我给不了。我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责任这么做。”
“我从没听过你讲这样的话。”
芬奇博士张开嘴,然后又合拢闭上。他拉起她的手臂,领她走到隔壁房间,停在镀金框的镜子前。
“看看你自己。”他说。
她看着镜子。
“你看见了什么?”
“我自己,还有你。”她转向她叔叔的映像,“你知道,杰克叔叔,你在某种程度上帅惨了。”
她看见有一霎那,最近这一百年的岁月镇住了她叔叔。他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像是在表达谢意,又像是表示赞同。“谢谢你的美言,小姐。”他站到她身后,紧握她的肩膀。“看看你,”他说,“对你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看看你的眼睛,看看你的鼻子,看看你的下巴。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我自己。”
“我看见两个人。”
“你是指假小子和女人吗?”
她看见镜子里的芬奇博士摇摇头。“不——哦,孩子。是有,没错,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杰克叔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决定躲进烟雾弹里……”
芬奇博士挠挠头,一撮花白的头发竖了起来。“我很抱歉,”他说,“去吧。去做你打算做的事。我无法阻止你,我也不该阻止你,罗兰少爷注,但情况是如此混乱、危险。一项如此血腥的事业——”
“杰克叔叔,亲爱的,你和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芬奇博士面朝向她,伸直手臂拉着她。“琼· 露易丝,我要你用心听好。今天我们讨论过的话题——我要告诉你几点,看你是否能把这些都串联起来:伴随我们内战问题的东西也伴随着今天我们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的问题,同时也伴随着你个人内心斗争的问题。好吧,仔细考虑一下,告诉我,你怎么理解我的话。”
芬奇博士等待着。
“你听上去像《圣经》里的一位小先知。”她说。
“我想也是。很好,现在再竖起耳朵:当你再也忍不下去时,当你的心裂成两半时,你务必来找我。明白了吗?你务必到我这儿来。答应我。”他摇着她说,“答应我。”
“一定,我答应,可是——”
“得了,快走吧,”她的叔叔说,“去个什么地方,和汉克玩亲亲吧。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什么?”
“不关你的事。少啰唆。”
琼· 露易丝走下台阶时,她没有看见芬奇博士咬着他的下嘴唇走进厨房,用力拉扯罗丝· 埃尔默的皮毛,也没看见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返回书房,在房间里慢悠悠地来回踱步,最后,他拿起了电话。
注 安妮· 贝赞特(Annie Besant,1847—1933),英国杰出的社会学家、神学家、女权活动家、作家。
注 哈丽雅特· 马蒂诺(Harriet Martineau,1802—1876),英国社会理论家、作家,被认为是第一位女性社会学家。
注 卡罗琳· 兰姆(Caroline Lamb,1785—1828),英国贵族、小说家。曾为诗人拜伦的情人,后被诗人抛弃。丈夫威廉· 兰姆显赫宽容,却也因其疯狂的行为而忍无可忍。威廉· 兰姆后被封为墨尔本子爵并当选为英国首相,可惜卡罗琳· 兰姆没有活到那一天。
注 韦德· 汉普顿(Wade Hampton),19世纪美国南部最显赫的种植园主之一。
注 一种中枢神经镇静剂,注射一定量可致死,因而被用作注射死刑的药物。
注 语出罗伯特· 勃朗宁的叙事诗《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