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4(第5/6页)

芬奇博士咧嘴一笑。“真的过去了吗?这取决于你怎么看。假如你是坐在巴黎的人行道上,你肯定会表示同意。但请再想一想。这个弱旅之师的残部留有子孙——上帝啊,他们繁衍了多少后代——南部在重建时期只发生了一项永久性的政治变化:奴隶制不复存在了。首先,这儿的人和以前没有两样——在某些方面,他们更变本加厉了。他们永远打不死。他们被碾碎,压进泥土里,然后又冒出来。冒出的是污秽的乡村贫民区,冒出的偏偏是最丑恶、最无耻的一面——在经济上与解放了的黑人公开竞争的那类白人。

“长年累月,在这类人心中,相对于他们的黑人兄弟,他们唯一的优势便是皮肤的颜色。他们一样肮脏,他们身上一样有臭味,他们一样贫穷潦倒。时下,他们得到的比他们这辈子拥有过的都要多,他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教养,他为自己洗刷了每一项污名,但他紧紧抱着残存的恨意无所事事……”

芬奇博士起身加了些咖啡。琼· 露易丝望着他。好家伙,她心想,我自己的祖父就参加过那场战争,杰克叔叔和阿迪克斯的爸爸。他是独生子。他看着尸体堆积成山,望着鲜血汇成小河,流下希洛山……

“好吧,斯库特,”她的叔叔说,“瞧,此时此刻,一种和这儿格格不入的政治哲学正强加于南方,南方不愿意接受——我们不知不觉陷入了相同的泥潭。毫无疑问,历史正在重演,毫无疑问,人最不可能在历史中寻找教训。我衷心希望,这将是一次相对没有流血的重建。”

“我没明白。”

“看看这个国家其余的地方。照南方的思路,那些地方早已覆亡。相沿成习的古老的财产观念——人们拥有的产权和对该财产所负有的责任——几乎已废绝。人们对政府职责的看法发生了变化。无产者崛起,要求并取得了他们应得的份额——有时比他们应得的还要多;有产者受到限制,不许得到更多。保障你免于晚景凄凉的不是你自发的努力,而要靠政府——政府说,你赡养自己我们不放心,所以我们会替你积蓄。所有这类稀奇古怪的小事,已构成这个国家政府的核心。美国是一个原子时代的美丽新世界,而南方才刚开始它的工业革命。在过去的七八年里,你有没有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新增了一个阶级的人?”

“新增的阶级?”

“天哪,孩子。你身边的佃农到哪儿去了?去了工厂。你身边的田间雇工到哪儿去了?也去了工厂。你难道不曾察觉,在镇的另一边,住在那些小白屋里的人是谁吗?梅科姆镇的新兴阶级。就是那些和你一块儿上学、在小小农场长大的男孩女孩。你自己的同辈。”

芬奇博士抽了抽鼻子。“那些人在联邦政府那儿很吃香。政府借钱给他们盖房子,因为他们在政府的军队中服役而向他们提供免费教育,出钱让他们安度晚年,在他们失业时保证他们几周的生计——”

“杰克叔叔,你是一个愤世嫉俗的老头。”

“愤世嫉俗,少来。我是个健康的老头,从宪法出发,不信任大剂量的家长式统治和政府管理。你的父亲也一样——”

“倘若你告诉我,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我会把这杯咖啡泼到你身上。”

“对于这个国家,我唯一担心的是,有一天,政府会面目可憎到把地位最卑微的国民践踏在脚下,这样的话,在这儿生活就很没意思了。放眼这陈腐的世界,美国唯一仍举世无双的地方在于,一个人的头脑可以决定他能走多远,或者假如他想下地狱也可以,但那样的日子也不长了。”

芬奇博士露齿一笑,神似一只友好的鼬鼠。“墨尔本子爵曾经说过,政府真正的职能是防止犯罪和维持契约关系,对此我想添加一项,因为我不情愿地发现我生活在二十世纪:制定共同防务。”

“那是一个含糊的说法。”

“的确是。这留给我们非常多自由发挥的空间。”

琼· 露易丝把手肘搁在桌上,用手指梳理头发。他有问题。他在审慎地向她做出某种雄辩无声的申诉,他在故意回避主题。他在这点上过分简化,在那点上一语带过,回避躲闪,声东击西。她想知道原因。这么容易就听信他,被他的话所哄骗,如沐春风,她甚至注意到他略去了意味深长的手势和通常谈话中接二连三阵雨般的“哼”和“哈”。她不知道他忧心如焚。

“杰克叔叔,”她说,“这和中国的鸡蛋价格有什么关系呢?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嚯。”他说,他的双颊泛红,“变聪明啦,你?”

“聪明得足以知道,黑人和白人之间的关系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都糟——对了,你没有一句提到他们的关系——聪明得足以想搞清是什么让你高尚的姐姐有如此的举动,聪明得足以想搞清我的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