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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衬衫讲完后刚刚落座,豪猪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我心里一高兴,情不自禁鼓起了掌来。谁知这一举动立刻招来了以山狸为首的一众人等的“注目礼”,令我十分狼狈。我赶紧倾听豪猪要说些什么。豪猪说:

“刚才,以校长为首的发言者全都对古贺君的调任表示了遗憾,其中又以教头的言语最为诚挚动人。然而,我的意见正好与之相反。我希望古贺君早日离开此地。诚然,延冈地处偏远,就物质条件而言,或许不如此地便利。但是,我听说那儿民风淳朴,无论是学生还是教职员工都尚有古人之质朴遗风。那种口蜜腹剑、当面说好话背后下刀子的时髦坏蛋,我相信是一个都没有的。像古贺君这样温良笃厚的谦谦君子到了那儿,想必定会受到当地人士的普遍欢迎。因此,我辈确实应该为古贺君的此次调任好好地庆祝一番。最后,我希望古贺君赴任延冈之后,能在当地择一君子好逑之淑女而得配良缘,早日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好让那种水性杨花、无情无义之骚货羞愧而死。”

说完他大声地咳嗽两声,坐了下来。我听得畅快,又想大声鼓掌,担忧再次招致大伙的“注目礼”,只好作罢。

豪猪坐下后,这次轮到老秧瓜先生站起身来了。他离开自己的座位,特意走到整个筵席的下首处,毕恭毕敬地给大家深施一礼,然后言辞谦卑地作了答谢:

“此次基于鄙人自身的原因而调任九州,却承蒙各位为鄙人举办了如此盛大的欢送宴会,实在令鄙人诚惶诚恐,感激不已。尤其是方才聆听了校长、教头以及诸位同仁的临别赠言,令鄙人备感荣幸,定将永志不忘。尽管此次鄙人身赴偏远之地,然还望诸位万勿见弃,一如既往地予以眷顾。”

言毕,他又趴在榻榻米上行了个大礼,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嗨,真不知道老秧瓜君这老好人,要好到什么地步,简直好得没边了。校长、教头如此作弄他、排挤他,他竟然还毕恭毕敬地对他们表示感谢。如果说所谓的答谢之辞仅仅是走走形式的场面话倒也罢了,可看他的神态、语言、表情,完全是出自一片赤诚啊。

按理说,被如此圣人由衷地感谢,应该自惭形秽,臊得面红耳赤才对。可山狸也好,红衬衫也罢,却听了个一本正经,无动于衷。

致辞结束后,就听得四周全都发出了“哧溜——哧溜——”的声响。这是喝汤的声响。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儿,喝了一口——好难喝!前菜中有鱼糕,黑不溜秋的,根本没做像。也有刺身,可切得也太厚了,简直跟生吞金枪鱼肉段差不多。即便这样,我身边这些家伙也一个个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估计他们根本就没尝过正宗的江户料理吧。

不多会儿,四下里开始热闹起来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马屁精屁颠屁颠地跑到校长跟前去敬酒,奴颜婢膝,满脸谄笑,看着都叫人恶心。

老秧瓜君也挨个过来敬酒,看样子他是要敬上整整一圈,真够受累的。很快,老秧瓜就转到我的跟前,他将裙裤褶子理得笔直,然后说道:“拜领一杯!”我虽然穿着憋屈的长裤,也只得恭恭敬敬地跪坐着,给他递上一杯酒[7]。我说:

“我刚来,你却要走。真是太遗憾了。你哪天动身?我一定要去码头送你。”

老秧瓜君听了忙说:

“哪里哪里,您教务繁忙,怎敢劳您相送呢?”

我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不管老秧瓜君说什么,我都一定要去相送——即便跟学校请假也要去。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筵席上开始混乱起来了。

“快喝,喝一杯……

“怎么着?我叫你喝,你反倒要我喝了?”

像这样大着舌头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也出现了一两个。我觉得有些无聊,去上了一趟厕所。然后借着点点星光观赏起颇具古风的庭院来。这时,豪猪也过来了。

“我刚才的演讲怎么样,过瘾吧?”他洋洋得意地说。

我说非常赞同,只是还有一点不太满意。他马上问什么地方不满意。

“你不是说延冈那儿没有口蜜腹剑、当面说好话背后下刀子的时髦坏蛋吗?”

“嗯。”

“光是‘时髦坏蛋’还不太过瘾。”

“哦,那应该怎么说?”

“应该说时髦坏蛋、诈骗犯、抽老千的、伪君子、江湖骗子、吓唬小孩的、与汪汪叫疯狗如出一辙的家伙。”

“我的舌头转不过来。你可真是能言善辩啊。别的不说,光是单词就记得多嘛。搞不懂,你为什么不能演讲呢?”

“这些都是为吵架预备着的,到演讲时就出不来了。”

“是吗?你现在不是说得挺溜吗?再来一遍怎么样?”

“再来多少遍也没关系。时髦坏蛋、诈骗犯、抽老千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