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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说着呢,只听得地板一阵颤动,有两个家伙晃晃悠悠跑过来了。
“你们两个可不像话——竟然逃席——有我在就绝不能让你们开溜。快,喝——抽老千的?有意思。抽老千太有意思了。少废话,快喝!”
说完,便不容分说将我跟豪猪拖了就走。这两人原本像是要去上厕所的,因为喝醉了,估计一出了大厅就忘了自己要干吗了,所以才来纠缠我们的吧。或许醉鬼只会计较眼前的事,而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听着,各位,我将抽老千的抓来了。大家都来罚他们的酒。一直罚到他们趴下为止。你们可不许逃走。”
谁也没想逃走,可他还是将我按在了墙上。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见饭菜依旧摆放整齐的食案已经没有了。有人扫荡了自己的那份之后,还远征到别人的领地。校长已经人影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去了。
“要伺酒的就是这儿吗?”
说话间三四位艺伎走了进来。我略感惊讶,但身体已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作“壁上观”了。令人不解的是,刚才一直靠在壁龛前柱子上、颇为自得地叼着那支琥珀烟斗的红衬衫,这时却猛地站起来,朝大厅外走去了。他与迎面而来的艺伎擦肩而过。艺伎中有一人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看得出,那是最年轻最漂亮的艺伎。由于隔得远,听不太清招呼的内容,想必是“晚上好”之类的吧。谁知红衬衫不理不睬,径直走了出去,之后再也没露面。估计是紧随校长步伐,直接回家了吧。
艺伎一到,场内立刻热闹了起来。大伙吵吵嚷嚷,呼声四起,对艺伎表达了热烈的欢迎。随即有人玩起了猜子儿游戏[8],喊声如雷,简直跟练习居合[9]时的吆喝声一般吓人。这边厢又有人玩起了猜拳。“呀”“哈”地全神贯注比画着双手,比达克剧团[10]的提线木偶还要灵巧。而对面的角落里则有人高喊:
“喂,快来斟酒,快来斟酒!”
随即又摇晃着小酒壶改口道:
“快拿酒来,快拿酒来!”
一片鬼哭狼嚎、乌烟瘴气,简直叫人难以忍受。只有老秧瓜君一人无所事事,低头沉思。或许他在想,大家给自己开这么个欢送宴会,却并不为了与自己畅叙惜别之情,而仅仅是来饮酒作乐,甚至是来看自己出洋相。这样的欢送会开他做甚?!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个地扯开了破锣嗓子,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一个艺伎抱着把三弦琴来到我的跟前,说:
“小哥哥,您也唱一个吧。”
我说我不唱,你唱。于是她便唱了起来:
“打起鼓来敲起锣,咚咚锵,咚咚锵,迷路的孩子三太郎。三太郎,你在哪儿?咚咚锵,咚咚锵。敲锣打鼓走四方,只为寻找三太郎。咚咚锵,咚咚锵,寻找朝思暮想的三太郎。”
她只换了一口气便将整支曲子唱完了,说了声:
“啊,累死我了。”
谁叫你唱这么累人的了?挑一首轻松的唱不就是了吗?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我身边来的马屁精凑上前来说道:
“小铃,心上人刚见面却又开溜,太狠心了,是不是?”
他照例用的是说书人的腔调。那艺伎听了故作撇清地哼了一声:
“关我什么事?”
马屁精毫不介意对方的态度,改用义太夫[11]的腔调唱道:
“今日有缘巧遇郎君,谁料想……”
“去你的!”
那艺伎扇起巴掌在马屁精的膝盖上拍了一下。马屁精受宠若惊地谄笑起来。
这艺伎就是刚才跟红衬衫打招呼的那位。被艺伎打了还满心欢喜的,可见这马屁精也是个活宝。
“小铃呀,我要跳段《纪伊国》[12],你用三弦伴奏一下。”
马屁精嫌不够出乖露丑,竟然还要跳舞呢。
对面那位教汉学的老先生,歪着一张没了牙的嘴哼哼唧唧地念道:
“妾身听不分明,郎君传兵卫,你我二人之间……[13]”
念到一半卡住了。他问艺伎:
“下面什么词儿来着?”
可见人上了年纪,记性就不行了。
另一个艺伎缠住了博物学老师。
“最近出了新曲了,我给您来一段,可得听好了——花月卷,系白缎带的时髦头,骑的是自行车,弹的是小提琴。半吊子英语说得溜,I am glad to see you.”
“哈哈,有意思,还夹带着英语呢。”
博物学老师听得津津有味,似乎还有些佩服。
豪猪扯开大嗓门喝令道:
“艺者!艺者!快来弹弦子。我要剑舞[14]。”
也怪他嗓门太粗了些,吓得艺伎们无人敢应。然而,豪猪毫不在意,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根文明棍来代替“宝剑”,拉开架势,口中朗声吟诵:
“踏破千山万岳烟[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