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教育为自由

教育的根本,是为人类的自由。这个道理要畅达天下,务必先陈述自由之事实、弘扬自由之价值;务必继续发展相关技术,以实现此价值;对于那些无论动机为何,刻意忽视自由之事实,否定自由之价值的人,则务必与其决战。

在刚开始的几章中,我讨论了社会伦理,据此论证了组织膨胀、人口过剩必将引来邪恶,此邪恶得到社会伦理的理论支持,且会改头换面,让人以为它看上去还是不错的呢。这种邪恶的价值体系,与人的体质和气质能协调吗?社会伦理假定,后天的教养在决定人的行为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人类生来即有的生理、心理的种种特质却是微不足道的。这话有道理吗?是否人类真的只不过是社会环境的产物?如果这话没有道理,我们又如何自圆其说,证明个人与其所在的群体相比较,具有同样的重要性呢?

其实证据自足。所有现存证据可以归结到一点:在个人与社会的生活中,遗传的重要性与文化相比毫不逊色。每个个体在生物学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与别人并不相同。因此,人人自由是极好的事情,人人宽容是极大的美德,控制个体则缔造不幸。因了种种实用的、假设的理由,独裁者们、组织官员、某些科学家却急于简化人类遗传天然的多元性(这种多元性会令他们发疯),控制社会处于一种同一性状态之中。在行为主义发展的初始阶段,J.B.华生[1]一股热诚,悍然宣称他能够证明“行为模式并无遗传性,天赋(音乐、艺术等)亦然,人们以为天赋会在家族里遗传,这纯属无凭无据的瞎想”。直到今天,我们还发现有一位杰出的心理学家——哈佛大学的B.F.斯金纳教授[2]——坚信,“随着科学发展,科学能解释的现象其范围越来越广。比如人们宣称个人所做的贡献,如今看来几乎等于零;人们夸夸其谈的所谓创造力,在艺术、科学、道德上的成就,所自夸的自主选择的能力,以及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态度如今在新科学的自画像里,早已不再耀眼。”

一言以蔽之,莎士比亚的戏剧作者不是莎士比亚,不是培根,也不是牛津伯爵,它们的真正作者乃是伊丽莎白时代的英格兰。

六十多年前,威廉·詹姆斯[3]写过一篇文章《论伟人及其环境》,驳斥赫伯特·斯宾塞[4]对杰出个人的攻击。后者曾宣称,科学(该词将一定时期内所有的X教授、Y教授、Z教授们的观点以动人、便捷的方式人格化了)已然彻底废除了所谓的伟人。他写道,“伟人与其他社会现象一样,必须归类为社会的产物,他实在仅仅是其祖先的一个延续罢了。”伟人也许是(或者看起来是)“变革的最先发起人,……但如果真的可以解释清楚这些变革的发生,也需要在导致变革发生的总的社会条件中去寻找原因,连伟人本身也是从这些社会条件中诞生的呢。”

这种假装深奥的虚无言辞,几乎不可能有实际意义。我们这位哲学家的真实意思是:只有在认识清楚每一个事物之后,我们才能透彻理解单个事物。说得好极了。不过,实际上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清楚认识每一个事物,因此,我们必须满足于自己片面的世界观,并用直接原因去解释事物——其中也包括伟人的影响力。

对此,威廉·詹姆斯写道,“假如人性可以确定的话,那么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的:伟人的社会并不曾造就伟人,相反,是伟人诞生之后,这个社会才称之为伟人的社会。社会、政治、地理,某种程度上还包括人类学,这些条件对生理力量的影响,好比维苏威火山[5]对瓦斯火花的影响一样,你说这影响是大是小呢?其实是生理力量塑造了伟人。斯宾塞先生莫非以为,社会诸种压力恰好汇聚一起,时间恰好在1564年4月26日左右,恰好作用于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然后便必须在此地诞生某个莎士比亚,此位莎士比亚,必定还得智力超常?……他是不是说假如上述这位莎士比亚幼时患了婴儿吐泻病不幸夭折,那么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还得有另一个母亲务必得再生一个孩子,与上述这位莎士比亚一般无二,以重建社会的平衡?”

斯金纳教授是一位实验心理学家,他的论文《科学与人类行为》坚持以事实为基础。但不幸的是,这些事实局限在小范围之内,于是,当他冒险进行概括时,其结论的不切实际,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理论家们一样彻底。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就像赫伯特·斯宾塞一样,斯金纳教授对詹姆斯所称的“生理的力量”满不在乎,他只用了不到一页的篇幅,就把决定人类行为的基因问题一带而过。在他的著作中,他对体质医学的新发现不屑一顾,对体质心理学根本连提都不提,其实,依据这些(根据我的判断,只需要依据这些即可),都可以写一本全面的、实事求是的个人传记了,这本传记要与传主存在的相关事实紧密联系,包括:他的身体、气质、智力禀赋,他生活的直接环境(随时间变化而不同),他的时代、所处地理以及生活于其中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