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睡眠教学法
1957年的晚秋,美国加州图莱里县一个叫“林地露营”的刑法机构里,进行了一次有趣的实验。一群犯人自愿像豚鼠一样参加心理测试,在他们枕头下面,放置了微型扬声器,这些扬声器全部与典狱长办公室的一台留声机连线。在整个夜晚,一个鼓舞人心的声音不停地低声重复着一段简短的《道德生活的原则》,如果犯人夜里起来,他可能会听到这低语的声音,颂扬着基本美德,或咕哝着呼唤个人的良知,“我全心已然满是对世人的爱与同情,上帝,请佑助我吧”。
看完有关这个“林地露营”的报道,我转而想到《美丽新世界》的第二章。在此章节里,西欧孵化与驯化中心的主管向一群新人介绍国家伦理教育系统的工作,时间是福特纪元的第七个世纪,这套教育系统名为“睡眠教育法”。主管对他的听众们说道,最初睡眠教育的尝试误入歧途,所以并不成功。最初,教育者们试图对睡觉中的学生进行智识训练,可是,智力活动与睡眠是不相容的。睡眠教育法只有在用于道德训练时才真正成功,也就是说,在人的心理阻力最低的时候,通过语言暗示,对其行为模式进行驯化。
“非语言的条件反射既粗率,也失之于笼统,无法传授较为复杂的行为——这些行为乃是国家所需要的。所以,需要的是语言,不过是不讲理性的语言。”这种语言,要想被理解,倒也不需要进行分析,只需在睡眠中一股脑儿地灌输到大脑中去即可。这就是真正的睡眠教育法,“乃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道德、社交力量”。在“美丽新世界”里,低级种姓中没有任何人起来挑事,为什么?因为从他们能说话、能理解别人的话时开始,每一个低级种姓的儿童一夜复一夜,在其困倦睡眠之时,都要接受永不歇止、不停重复的暗示。这些暗示好比:“液封蜡,一滴滴流下来,黏附、镶饰于这受体,并与之融合在一起,最终一整块岩石都能变成猩红色混沌的一团。最终,幼崽们的脑子尽是这些告诫,所有告诫整合一起,也就变成崽子们的思想。还不仅仅是崽子们的思想呢,成年人的思想也是一般无二,甚至是终其一生。判断、欲望、决定,这些所谓的思想,其实都是由这些告诫组成。而所有这些告诫,全全部部都来自我们,来自国家。……”
到目前为止,据我所知,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进行的睡眠暗示能比图莱里县的实验更令人敬畏,图莱里县的睡眠暗示针对的是违法者,其本质是无懈可击的。我倒是想,如果不仅仅是“林地露营”里的家伙们享受这等福气,而是我们所有人都能在睡梦中满心充溢对世人的爱与同情,倒是妙极人寰呢。不,我们不是反对那鼓舞人心的私语所传递的信息,我们反对的是政府机构公然采用睡眠教育法。在民主社会里,官员们受民众委托行使权力,他们难道可以随意自行裁定,来使用睡眠教育法这样的工具吗?在此处提到的实例中,官员们也只是在自愿者身上进行了睡眠教育实验,而且意图良好。可是,无人可以保证,在别的情况下,意图就能是良好的,或者驯化会在自愿的基础上进行。任何允许官员们尝试邪念的法律或社会制度,必定是邪恶的。任何保护官员不因自身利益而滥用职权(甚至只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的法律或社会制度——在这样的社会里,教会组织亦有存在价值——是良善的。睡眠教育法,倘若果真有效,在任何一个有权向被奴役的受众强加暗示的人手中都会成为威力极其强大的工具。而一个民主社会相信如下道理,即权力经常会被滥用,所以官员们受民众委托所据有的权力,只能是有限的,而且其行使权力的时效也有限制。在这样的社会里,官员们可依法推行睡眠教育法,当然,前提是说睡眠教育法果然具有强大的威力。但是,它果然是一个威力强大的工具吗?或者,它会像我想象的那样,按福特纪元第七个世纪的模式来应用?且让我们看看如下的证据吧。
在1955年7月刊的《心理学公报》上,查尔斯·W.西蒙和威廉·H.埃蒙斯就睡眠教育法领域十项最重要的研究进行了分析和评估,所有这些研究都与记忆相关。睡眠教育能否帮助学生提升死记硬背的能力?趁熟睡时低声对着耳朵说出的材料,到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还能记得多少?对此,西蒙和埃蒙斯如此回答:“我们对睡眠教学法的十项研究进行了评估,其中许多项研究被商业公司、流行杂志、新闻报道不加批判地作为证据使用,以支持睡眠教学的可行性。对这些研究的实验设计、数据、方法论和睡觉的定义标准,我们分别进行了严格的剖析,结果发现,或多或少,这些研究都存在不足之处。可见这些研究并不能准确无误地证明睡眠教学果真可行。不过,有些学习经验是在一种特殊的清醒状态获得的,而参加实验的人事后却不记得当时他们是否清醒。从学习时间的效率上来说,这一发现可能具有重大的应用价值,只是,这却不能被定义为睡眠学习……因为对睡眠缺乏精准的定义,问题显得更加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