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4页)
米娅也注意到了女儿对理查德森一家的迷恋。有一阵子,珀尔天天去理查德森家。起初,看到孤僻的女儿有了穆迪这个玩伴,她很高兴。因为她早就意识到,很久以来,女儿已经成了她突发奇想、走走停停的牺牲品:只要她想搬,珀尔就得跟着她走;每次她觉得灵感枯竭或者心神不宁的时候,母女俩就得重新上路。“这样的日子结束了。”驱车前往西克尔高地的路上,她向女儿保证,“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在这里安定下来。”此外,她能从这两个孤独的孩子身上看到相似之处:同样的深藏不露的敏感,同样掩藏在书本智慧之下纯然的天真无邪。每天早晨,珀尔还没吃完早餐,穆迪就会来找她,这时才刚刚起床的米娅会习惯性地拉开窗帘,不出预料地看到他的自行车停在门口的草坪上,当她走进厨房,必然会看到穆迪和珀尔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几只不配套的空碗,碗底还有麦片的残渣。接下来他们会消失一整天。在水池边洗碗的米娅会看着穆迪推着自行车,和珀尔一起走出去,这时她会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给珀尔也弄辆自行车,也许可以从李路上的自行车店里买到二手的。
然而,几周过去之后,米娅有点儿担心,理查德森家对珀尔的影响实在太大,超出了她的想象,女儿似乎完全卷入了他们的生活——或者说他们卷进了她的人生。晚餐桌上,珀尔谈论的全都是理查德森家的事,仿佛他们是她最喜欢的电视明星。“理查德森太太下星期要进城采访珍妮特·里诺。”她会这样说。或者“莱克西说,她男朋友布莱恩会成为第一位黑人总统”。或者——说出这些时,珀尔脸上带着浅淡的红晕——“崔普被批准秋天加入足球队了,他刚听说的消息”。米娅只能点头称是,心里却在怀疑让女儿完全受到别人家庭的影响是否明智。她又想到前一年春天,珀尔咳嗽得很厉害,最后她只能带女儿去医院,医生发现珀尔的咳嗽发展成了肺炎。晚上坐在睡着的女儿床边,等待药物生效的时候,米娅这才意识到,不能让女儿继续跟着她过这种居无定所、缺医少药的生活,不能让孩子也孤孤单单的,她告诉自己。所以,珀尔康复后,她们来到了西克尔高地,米娅承诺她们会留下来。正因如此,听到女儿一天比一天兴奋地谈论理查德森家的人,晚餐桌上的米娅才什么都没有说。
转校对珀尔来说是家常便饭,有时一年转两三次,对于这件事,她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变成习以为常。但转到西克尔高地的学校后,她却恐慌起来,因为以前她从来无须担心学校里的人对她的看法,不用刻意去交朋友,反正她只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就走。然而这次不一样,只要想到在未来的几年里,自己要经常与这所学校里的人见面,她就会产生异样的感觉。
好在她和穆迪几乎都是一同上课,因为他们修习的课程大部分都是相同的——包括生物、英文和卫生保健。入学后的头两个星期,他带着高二学生独有的自信,领她穿过学校的走廊,告诉她饮水处的位置,哪里的水最凉,该坐在自助餐厅的哪些位置,哪些老师会在上课铃响起时抓住穿过大厅的学生,记你一次迟到,哪些老师则会宽容地笑笑,什么也不做。在“壁画”的指引下,珀尔也开始自己探索整个学校,“壁画”是多年来曾在这里读书的学生们留下的:科学楼的墙上画着“兴登堡号”飞艇爆炸的场景;礼堂的阳台上画着吉姆·莫里森;一条名叫“出口”的昏暗走廊入口处画着一个吹粉红色泡泡的女孩,通往高年级休息室的走廊上画着一排立体逼真的储物柜。休息室里有微波炉,可以用它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制作爆米花,有一台可乐机,只需花费五十美分就能买到一杯可乐,而餐厅的可乐价格是七十五美分,还有一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式点唱机,矮矮胖胖,像个黑色大方块,储存的是混音老爹、碎南瓜和辣妹组合的音乐。一年前,有个学生把自己和三个朋友的卡通形象画到了教学楼主入口的穹顶上,其中一个在眨眼,每次从下面经过,珀尔都觉得他们是在欢迎自己。
放学后,她会去理查德森家,和比自己大的几个孩子瘫坐在娱乐室的转角沙发上,看《杰瑞·斯普林格秀》,这仿佛是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们在过去的几年里形成的某种仪式——偶尔心照不宣地同时做某件事,比如每天下午,假如崔普没有训练,莱克西不用开会,他们会聚在娱乐室,打开第三频道。穆迪认为,观看这个节目可以找到许多心理学研究的绝佳案例——看看人类的行为究竟可以有多么奇怪。对莱克西而言,这个节目有助于她研究人类学,那些脱衣舞女的母亲、一夫多妻家庭中的妻子、贩毒的儿童……是她模仿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观察世界的窗口。对崔普来说,《杰瑞·斯普林格秀》则只是纯粹的喜剧:乱哄哄的闹剧和情景,充斥着混战和扭打,他最喜欢的时刻是嘉宾们的假发被拽掉的时候。伊奇认为整个节目愚蠢得难以言喻,所以她宁可待在楼上独自练习小提琴。“练琴是伊奇唯一认真对待的事情。”莱克西对珀尔解释道。“不,”崔普反驳,“伊奇不管做什么都太认真,她的问题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