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4/4页)

“莱克西,”崔普突然说,他从对面的沙发上滑过来,伸出一条胳膊搂住珀尔的肩膀,“他妈的快闭嘴。”在场的人都有点儿吃惊,因为要让崔普注意到一段内容与体育无关的谈话可不容易,遑论让他顾及别人的感受了。

莱克西翻翻白眼。“我只是在开玩笑,”她说,“珀尔明白的,对吧,珀尔?”

“当然,”珀尔说,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那还用说。”她突然觉得两个胳肢窝里汗津津的,心怦怦直跳,不知道是因为崔普搂着她,还是听到莱克西的评论的缘故才会这样,或许两者的原因都有。二楼的伊奇正在他们头顶上用小提琴拉《西班牙交响曲》,电视屏幕上,两个女人从各自的座位上跳起来,蹿向对方,开始抓挠彼此的头发。

莱克西的评论让她的心中隐隐作痛,多年以来,珀尔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可听到别的人大声把它们说出来,她觉得更焦虑了。关于父亲,她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小的时候,她经常问母亲父亲在哪儿,她母亲想也没想就搪塞她说:“噢,你是我从慈善捐款箱里找到的。”或者这样回答她:“我从垃圾堆里捡的你,你不记得了吗?”长到十来岁,她终于不再问了,可这天下午,这个问题却始终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回家后,她看到母亲待在起居室,正在给一幅破自行车的照片上色。

“妈妈,”她说,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把莱克西的那些直率的推测重复一遍,她只好非常含糊隐晦地问,“我没有被嫌弃吧?”

“被谁嫌弃?”米娅小心翼翼地拿起画笔,在自行车光裸的辐条上画了一只普鲁士蓝色的车胎。

“我的意思是,我小的时候,你有没有嫌弃我?我是不是你不小心生出来的?”

米娅很长时间都没说话,珀尔简直不确定母亲是否听见了自己的问题,但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米娅转过身来,握着画笔,珀尔惊奇地发现,母亲的眼睛湿了。她是不是哭了?她那一向镇定自若、从容冷静、不屈不挠的母亲,竟然会哭?珀尔从未见过她哭,无论是“兔子”在路边抛锚的时候,一个开蓝色皮卡的男人停下来假装帮忙,偷偷拿走了米娅的钱包,还是搬床架(从街上捡来的)的时候,沉重的床架砸在了她小脚趾上,指甲变成了深茄紫色,最后脱落下来,她都没有哭。然而现在,母亲的眼眶里却出现了奇怪的闪光,仿佛泛起涟漪的水面在虹膜上留下的倒影。

“你有没有被嫌弃过?”米娅说,“噢,绝对没有,我很愿意把你生下来。非常、非常愿意。”

她把画笔搁在托盘里,快步走出房间,没有再多看女儿一眼,徒留愣在原处的珀尔呆呆地注视着画了一半的自行车。珀尔回想着自己的问题和母亲的回答,眼看着画笔中饱蘸的颜料慢慢变干,给刷毛裹上一层坚硬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