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2/7页)
清扫房间的过程中,米娅总是观察得很仔细。她发现崔普数学考试不及格,因为他把撕碎的试卷丢进了垃圾桶。正在尝试写歌的穆迪也会把草稿随处乱扔。她知道理查德森家没人会吃烤焦的比萨或者长出黑点的香蕉,莱克西喜欢看八卦杂志,而且(根据她的书架来判断)也喜欢查尔斯·狄更斯。晚上在书房工作时,理查德森先生喜欢吃奶油夹心太妃糖。总之,每天上午十点,结束了一个半小时的打扫之后,米娅会对理查德森家的每一个成员干了什么了如指掌。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某天上午的九点半,米娅在理查德森家的厨房里遇到了从二楼下来溜达的伊奇。
前一天,伊奇刚刚遭到停课处分,理查德森家的人虽然被此事吓了一跳,但并不感到惊讶。据新来的那位副校长说,伊奇在校乐队拉琴的时候,突然掰断了老师的琴弓,还把断成两半的琴弓砸到了老师的脸上。尽管受到校方和家长的轮番质疑和指责,伊奇始终拒绝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莱克西则认为这是伊奇的老毛病:先是无缘无故地惊慌失措,然后无缘无故地发疯,最后也无法接受什么教训。与伊奇的母亲仓促地见过一面后,校长和愤恨不平的乐队老师决定让伊奇停课三天。伊奇跺着脚走进厨房时,米娅正在清理火炉,虽然伊奇是光着脚的,但跺脚的声音仍然像她穿马丁靴的时候一样响亮。
“噢,”伊奇说,“是你啊,契约女佣,啊,我的意思是,房客兼清洁工。”
米娅从珀尔那里听说过伊奇的一些事。“我是米娅,”她说,“你就是伊奇吧。”
伊奇坐在旁边的吧台凳上:“没错,我就是那个疯子。”
米娅仔细地擦拭柜台。“没人对我说过你是疯子。”她把海绵冲干净,搁到架子上晾着。
她开始清理水池,伊奇却始终没再说话。水池清理完,她又去擦烤箱,然后从面包盒里取出一片面包,涂上黄油,撒了厚厚的一层糖,放进烤箱,直到糖分融化成冒着泡泡的金黄色焦糖,她把另一片面包盖在上面,切成两半,把做好的三明治摆在伊奇面前,仿佛在建议——而不是命令——她吃掉。她经常为珀尔做这种事——在女儿“心情低落”的日子里。伊奇一直沉默而好奇地旁观米娅的举动,尽管仍旧一语不发,她却把盘子拖到了自己面前。在她的经验里,如果有人想要为她做什么事,那一定是出于怜悯或者不信任,但米娅的小小建议却让她感受到了善意和无条件的友好。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舔掉指头上的黄油,伊奇抬起头来。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她问。由此,米娅知道了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乐队老师——彼得斯夫人——普遍不受大家欢迎,她个子很高却瘦骨嶙峋,头发染成不自然的亚麻色,发型让人联想到多萝西·哈米尔。根据伊奇的说法,这位老师“像乐队指挥一样没用”,因为演奏的时候,大家只要跟着首席小提琴手克里·舒乐曼就能知道节奏。多年来,一直有传言说(谣言流传久了,不少人会信以为真),彼得斯夫人是个酒鬼。伊奇以前压根儿不相信,直到后来的一天上午,彼得斯夫人借了伊奇的小提琴,给学生们演示弓法,老师把琴还给她时,伊奇发现腮托上沾了汗水,闻起来有一股毋庸置疑的威士忌味。每当彼得斯夫人捧着她那个装满咖啡的露营保温杯走进教室,学生们会说,彼得斯老师昨晚又去酒吧寻欢作乐了。而且彼得斯夫人本人也喜欢冷嘲热讽,尤其是经常对第二小提琴手极尽挖苦之能事,说人家是“猪脑子”——乐队的一位大提琴手表示,这是他亲耳听到的。总之,伊奇经常在学校里听到关于彼得斯老师的故事和谣言。
伊奇从四岁开始拉小提琴,刚上中学就进了校乐队,成为第二小提琴手,本应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你绝对没问题。”乐队的大提琴手曾经这样告诉她,眼睛盯着伊奇蓬松的金色卷发——莱克西说她的脑袋像蒲公英,问题在于,要是伊奇甘愿低下这颗脑袋的话,彼得斯夫人也许会放过她,但伊奇可不是那种愿意低头的人。
惨遭停课的那天上午,伊奇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练习圣-桑的协奏曲中的某处指法难点,这首曲子是她在私人小提琴课上学的,乐队的其他成员都在一旁演奏调试各自的乐器。这时,彼得斯夫人捧着保温杯走进来,纷乱的管弦乐声戛然而止。显而易见,这位老师今天的心情格外糟糕,因为她先是勒令莎妮塔·格赖姆斯吐出嘴里的口香糖,然后厉声呵斥杰西·勒布维茨,杰西因为弄坏了A弦,正手忙脚乱地在琴盒里寻找替换品。“宿醉。”克里·舒乐曼小声对伊奇说,伊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其实不是很明白“宿醉”的意思。有那么几次,崔普参加完冰球队的派对回家,第二天早晨会无精打采,脚步踉跄,看来连崔普都会受到这种症状的折磨,她只知道宿醉的人会头疼,而且非常容易发火。想到这里,伊奇拿琴弓的尖头敲了敲脚上的马丁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