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5/5页)

楼下,理查德森太太猛地坐进椅子里,双手发抖。直到第二天早晨,她才想出惩罚伊奇的适当方式:没收她最喜欢的马丁靴,把它们扔进垃圾堆,并且一边敞开垃圾桶的盖子,一边教育女儿——穿得像个小流氓,行为也会越来越像小流氓。但这时候她只能坐在椅子里生闷气,无意识地把手中的刀叉搁到盘子上,摆成“X”的形状。

“需要我们保密吗?”理查德森太太问,“我是说,暂时不告诉别人你会帮助麦卡洛家打官司。”

理查德森先生摇摇头。“没必要,明天的报纸会登的。”他说。他说得没错。

星期天的《实话报》用整个头版报道了这件事,标题是《母亲为女儿的监护权而战》。真是一篇好文章,理查德森太太暗自叹服,她呷着咖啡,以记者的专业眼光浏览着文章的大概:首先是对整个案件的介绍;其次简单提到克莱德曼-理查德森-费舍法律事务所的威廉·理查德森将成为麦卡洛家的代理律师;最后是贝比·周的律师的声明。“我们很有信心,”艾德·林说,“州政府会将周美玲的监护权还给其生母。”理查德森太太清楚,虽然这件事已经上了克利夫兰最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但关于它的报道才刚刚开始。

文章结尾的一句话引起了理查德森太太的注意:“周女士是从她在‘幸运宫’的一位同事口中获知女儿下落的,‘幸运宫’是位于沃伦斯维尔路的一家中餐馆。”尽管文章始终没有提及爆料人的姓名,但理查德森太太觉得自己知道这位同事是谁。绝对不可能是巧合。原来是她的房客!那个看似安静随和的房客挑动起这场风波,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竟然想要搅乱可怜的麦卡洛一家人的生活。

理查德森太太仔细地折好报纸,放到桌上。她又想起自己提出购买米娅的作品时,这位房客冷淡的样子,她似乎不愿意谈论自己的过去,而且总喜欢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连在理查德森家的厨房里干活时也是这个模样。她给这个女人开工资支付房租,这个女人的女儿每天下午都在理查德森家消磨时间。想起艺术博物馆里的那幅照片,理查德森太太更加觉得米娅是个遮遮掩掩、狡诈阴险的人。她还是个伪君子,嘴上要求别人尊重她的隐私,背地里却插手别人家的闲事。可想想也不奇怪,米娅就是这样,一个以打乱正常秩序为乐(把正常照片乱剪一气再拼接起来)的女人,还能是什么好人?至少称得上心理变态。简直太不公平,这个女人给她亲爱的老朋友琳达惹出那么多的麻烦,琳达却只能默默忍受。

星期一,送孩子们去学校之后,理查德森太太回到家,等候前来打扫房子的米娅。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打算怎么做,但她需要和米娅面对面,直视米娅的眼睛。“噢,”从侧门进来时,米娅说,“你今天怎么在家,我应该晚点儿再来吗?”

理查德森太太歪歪脑袋,扬起下巴,细细打量起她的房客:头发像往常一样蓬乱,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衣,衣摆没有塞进牛仔裤里,手腕上沾了一块颜料。米娅站在原地,一手搭住门框,面带微笑,等待理查德森太太回应。脸蛋很可爱,也很年轻,但绝不无辜。理查德森太太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这让她在某些方面变得更加危险。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天在米娅家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也是在那一天,她邀请米娅到自己家来。照片上那个像八爪蜘蛛一样的女人令她十分不安,什么样的人会把女人变成蜘蛛?什么样的人会在看到女人的时候联想到蜘蛛?

“我正准备出门。”理查德森太太说,拿起搁在柜台上的包。

即使几年以后,理查德森太太仍然坚称,她之所以挖掘米娅的过去,只是为了报复米娅惹出的麻烦,为最好的朋友琳达出气,完全没有私心。琳达只想对孩子好,而米娅的做法让她的好友的心都碎了。琳达是无辜的,她埃琳娜不能袖手旁观,眼看着别人毁掉挚友的幸福。她从来都不承认,自己的动机根本与那个婴孩无关:是米娅身上的那些复杂难解的东西激怒了她,也许其中的某些东西她自己身上也有,然而她只想把它们锁进盒子深处,永远不打开。那天早晨,依然拿着那份报纸的埃琳娜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琳达,她会打几个电话,看看自己能发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