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3/6页)

“是她首先放弃宝宝的。”理查德森太太说,过去六个月,她一直在说这句话,然而这一次听起来却不那么令人信服。她清了清嗓子:“马克和琳达在哪里?”

“他们要开新闻发布会,记者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做好了准备,他们下午三点就要发表声明,所以我得挂了。”理查德森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案子结了,孩子是他们的了。现在他们只需要等待新闻的热度过去,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

“太好了。”理查德森太太再次说。珀尔和穆迪的事情像一只沉重的袋子压在她的肩上,她很想把这件事告诉丈夫,让他帮自己分担一些,但她忍住了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告诉自己。她强迫自己暂时忘掉穆迪。现在是与琳达共同庆祝的时刻。

“我会到法院去,”她说,“三点,对不对?”

西克尔的另一端,温斯洛路的房子里,贝比在米娅的厨房桌旁哭泣,判决宣布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一阵尖锐恐怖的哀鸣,仿佛被雷电劈中了耳朵。贝比抱着脑袋瘫软在地,法警架着她的胳膊,把她送出房间时,她才意识到那阵哀鸣来自她自己的嘴巴。法警的女儿与贝比年纪相仿,他把贝比领进一间接待室,倒了一杯温热的咖啡放到她手里。贝比大口灌下咖啡,每当感觉喉咙里又要发出那样的尖叫时,她就狠狠咬住塑料杯的边缘,杯口几乎被她撕咬成了碎片。她已经失去了言语和感知的能力,宛如身处虚无的空洞,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刀子挖走了。

一杯咖啡喝完,她终于平静下来,法警轻轻地从她手中抽走破碎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领着贝比来到法院后门,送她坐上等在门口的出租车。“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法警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两张二十美元钞票塞给司机,又对贝比说:“你会好起来的,亲爱的,会没事的,上帝在暗中帮助你。要振作。”他关上出租车门,摇着头回法院里面去了。就这样,贝比躲过了新闻镜头的追逐,没有被挤在前门的记者们挡住,也不曾看到麦卡洛一家正在准备新闻发布会。记者们本想问贝比是否还会再生一个孩子,替她回答问题的艾德·林表示无可奉告。出租车沿着斯托克斯大道向西克尔高地开去,始终双手抱头的贝比也没有来得及最后看女儿一眼,她被带出法庭时,一位社工抱着小米拉贝尔从等候室出来,把孩子交到了麦卡洛太太手中。

五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停在温斯洛路出租屋的门口,米娅正在家里工作,她只看了贝比一眼,就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贝比冷静下来,会告诉她一部分经过,其他的事则是她从第二天的报纸上读到的:麦卡洛夫妇取得了孩子的全部监护权,法庭建议尽快批准他们的收养申请,终止生母的探视权,没有麦卡洛太太的同意,禁止贝比与她女儿进一步接触。米娅只能搂着贝比,领她走进厨房,给她倒一杯热茶,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当天放学时,案件的判决结果已经开始在学校里传开——莫妮卡·林接到了她父亲打来的传呼,莎拉·亨德里克也接到了自己父亲(他在第五频道工作)的传呼,消息是她们两个散布出去的。然而伊奇放学后来到米娅家的时候,还对此一无所知,她像平时一样打开了没有锁住的侧门,上了楼,看到贝比在厨房里哭。

“怎么了?”她低声说,但心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她从没见过成年人哭成这样,发出动物般的声音,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多年以后,她有时会在深夜里醒来,心跳如鼓,仿佛再次听到贝比的哭声。

米娅一下子站起来,拉着伊奇来到楼梯上,关好厨房的门。“她——要死了吗?”伊奇小声说,这是个荒谬的问题,但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贝比要死了。假如灵魂离开身体意味着死亡,她想,那么贝比听上去就处于这种状态,她的哀鸣就像从破旧的家具中拔出一根长长的铁钉,伊奇本能地把脸埋进米娅怀里。

“她不会死。”米娅说,她紧紧抱住伊奇。

“可是她还好吗?”

“她会好好活下去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米娅抚摸着伊奇的头发,她的发丝像珀尔的一样纤韧倔强,米娅小时候的头发也是这么不听话:你越想抚平它们,它们越要翘起来。“她会熬过去的,因为她必须熬过去。”

“可怎么熬?”伊奇不敢相信有人竟能忍受这样的痛苦。

“我不知道,老实说。但她会的。有时候,就在你觉得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你会突然找到办法的。”米娅解释道,“就像草原上的火灾。几年前我在内布拉斯加见过草原起火,看上去像世界末日一样,土地完全被烧黑烧焦,所有绿色都消失了,可烧焦的土壤养分更丰富,新的植被长得更茂盛。”她用指尖抹掉伊奇脸上的泪水,最后摸了一下伊奇的头发,“人也是这样,你知道,他们可以重新开始,总能找到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