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3页)

“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她悄没声儿地说。

“从一开头,刚一开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我当时就发疯似的爱上了你,打那时候起直到现在,我反而变得愈来愈疯狂。我现在真疯狂透顶了,亲人儿。我简直是个疯子啦,我乐得神魂颠倒。”

“我庆幸自己是个女人,马丁——亲人儿,”她深深地喘了口气说。

他把她紧搂在怀里,搂了一次又一次,接着问: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第一次知道的?”

“嗯,我一直知道的,差不多一开头就知道的。”

“那我可真是个亮眼瞎子!”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懊恼的口气。“我直到刚才那一刻,当我——当我吻你的时候,才明白过来。”

“我不是这意思。”她把身子挪开了一点儿,瞅着他。“我是说,我差不多一开头就知道你爱上了我。”

“那你呢?”他追问一句。

“我是一下子突然发觉的。”她讲得十分缓慢,眼睛热辣辣、水汪汪,眼皮扑闪着,腮帮上泛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停留着不肯褪。“我一直不知道,直到刚才——你把我搂在怀里的时候。再说,我一直没想到要嫁给你,马丁,直到刚才。你怎样使我爱上你的?”

“我不知道,”他笑着说,“只知道我不会别的,只会爱你,因为我爱你爱得那么厉害,叫铁石心肠也会软化,更不用说你这个有血有肉的女人的心啦。”

“这可跟我过去心目中的爱情大不相同,”她前言不对后语地说。

“你原以为爱情会是怎么回事呢?”

“我原来不以为会是这么回事。”她这会正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可是说下去的时候,又低下眼光来,“你知道,我过去不知道爱情是这么样的。”

他又想把她拉过去,可是只把那条搂住她的胳膊试探性地动了一下,因为生怕自己显得太贪得无厌。可是他马上觉得她的身子顺从地挨过来了,于是她又紧紧地被搂在他的怀里,嘴唇贴在嘴唇上。

“我家里的人会怎么说呢?”她突然惊慌起来,趁一次接吻中断的当儿问道。

“我说不上来。可是随便我们什么时候想知道,那还不容易!”

“要是妈妈反对怎么办?我真怕告诉她。”

“那我来告诉她好啦,”他自告奋勇地说。“我知道你母亲不喜欢我,可是我能使她回心转意。一个人赢得到你,就什么都赢得到。要是我们得不到——”

“那么?”

“啊,那我们还不是一样地相亲相爱!可是,实在不用担心不能使你母亲同意我们结婚。她疼你疼得厉害呢。”

“我可不愿伤她的心,”罗丝忧虑地说。

他真想安慰她说,做母亲的不会那么容易伤心的,然而说出口的却是:“爱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哪。”

“你知道,马丁,有时候你叫我害怕。我现在一想到你,一想到过去的你,就不由得害怕。你必须待我非常非常地好。记住了,我到底不过是个孩子。我从没恋爱过。”

“我也没有。我们俩都是孩子。而且我们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因为我们彼此之间发生了初恋。”

“那怎么可能呢!”她叫起来,倏地使劲一挣,挣出了他的怀抱。“对你来说是不可能的。你当过水手,说起水手,我听到过,是——是——”

她言语支吾,说不下去了。

“是惯常每个码头都有个老婆的,对吗?”他提醒说。“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她小声地回答。

“可那又不是爱情。”他振振有词地说。“我到过不少码头,可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晚以前,我从没尝到过一丁点儿爱情的滋味。你知道,我道了晚安,离开了你的家,差一点给逮去。”

“逮去?”

“对。警察当我喝醉了,我实在真是醉了——对你的爱情使我陶醉了。”

“可你刚才说我们俩都是孩子,我就说对你来说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们扯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刚才说我从没爱过谁,只有你,”他回答。“你是我第一个爱人,实实在在是第一个。”

“然而你当过水手,”她不同意。

“这又有什么关系,你总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呀。”

“以前还有过女人——别的女人——哇!”

叫马丁·伊登大吃一惊的是,她竟嚎啕大哭起来,要连连地亲吻,连连地爱抚,才止得住。这会儿,他头脑里尽想着吉卜林的那句诗:“上校太太和裘蒂·奥格莱迪,骨子里原是亲姐妹。”他认为这说得真对;尽管他看过的那些小说使他相信不是这么回事。他受到了那些小说的影响,一向以为在上层阶级只有正式的求婚方式才行得通。在他出身的下层,小伙子跟姑娘靠接触交往来赢得彼此的心,原是挺无所谓的;可是高高地住在上层的那些高贵的人物,竟也用同样的方式恋爱,那似乎是不可想象的。实在错的是小说。这儿就有个证明。同样的一套爱抚拥抱,不用说话来帮忙,对工人阶级的姑娘有效,对工人阶级以上的姑娘也同样有效。她们全是一样的女人,说到头来,骨子里原是亲姐妹;如果他记得看过的斯宾塞的作品,他原会知道这些事的。他一边把罗丝抱在怀里,安慰着她,一边想到上校太太和裘蒂·奥格莱迪骨子里原是简直不相上下的,心里得到莫大的安慰。这使罗丝跟他自己更接近了,使她成为可以亲近的了。她可爱的肉体跟任何人的一样,跟他自己的也一样。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他们的结合。阶级差别是唯一的差别,然而阶级是外在的。这是可以摆脱的。他在书上看到过,有个奴隶爬到了罗马显贵的地位。既然如此,那他也可以爬到罗丝身边啦。除了她的清白、圣洁、教养和超凡脱俗的灵魂美以外,她在基本上属于人性的种种地方,实在跟丽茜·康诺莱和所有属于丽茜·康诺莱那一路的女人是一模一样的。她们可能干的一切,她也全可能干。她会爱,会恨,说不定也会发歇斯底里;再说,她当然也会忌妒,她现在就在忌妒,在他怀里发出最后的一阵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