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 失踪的孩子 -10-

有半个小时,我都处于混乱之中,那些说出来的话,还有没说出来的话,过去和现在都在冲击着我:莉拉设计的鞋子、她的婚纱照、鞋店的开业典礼、她的流产,她出于自己的目的把商店改造成一个沙龙,或者说一个爱巢,而现在我们都三十好几了,各自的生活完全不同。

我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和在场的人贴脸拥抱。我和詹纳罗说了几句,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小男生了,有点儿胖,上嘴唇已经有一道黑色的软毛。他和斯特凡诺小时候像极了,就好像莉拉在怀上他时,把她自己的一切特征都抽走了。我觉得,我要对玛丽莎,还有玛丽莎的孩子表示出同样的热情,我的关注让她很高兴,她说了一些包含深意的话,就好像她知道我的生活要发生什么转变。她说:“你现在经常来那不勒斯,拜托了,来了要告诉我们啊!我们都知道你们很忙,你们都是学者,我们不是,但你们要抽出时间来看我们。”

她待在丈夫身边,留心照看着两个孩子,怕他们会跑出去。我试图在她脸上看到她和尼诺的血缘关系,但她和哥哥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也不像她母亲。她胖了一些,现在倒有些像多纳托,她也学会了她父亲那种虚伪浮夸的说话方式,她想让我相信,她有一个很美好的家庭,生活很惬意。这时候阿方索为了支持她,一个劲儿地在点头,他默默地对我微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的外表让我太迷惑了,他非常优雅,头发很长,绑成一个马尾,这突出了他俊秀的线条,但他的动作和面孔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有一种出乎我预料、让我不安的东西。在当时的那些人中,除了我和尼诺,他是唯一一个正式上过学的人,在我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上的那几年学的痕迹并没有淡去,而是渗入了他灵活的身体里,体现在他精致的面孔上。他真帅啊!也很有教养。当时,玛丽莎想尽一切办法和他在一起,但他却想逃走。现在看看,他们俩站在一起:她老了一点,脸上的线条有些男性化,而他在想办法抹去自己的男性特征,要变得更加女性化,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家都说那是米凯莱·索拉拉的儿子。阿方索迎合了妻子,轻声说:“是呀,假如你能来家里吃晚饭,那我太高兴了。”这时候玛丽莎说:“莱农,你什么时候再写一本新书啊?我们都在等着呢。你要更新一下,你的第一本书当时看起来很大胆,但现在已经不够大胆了,你看看,现在那些人写得多色情?”

所有在场的人,对尼诺都不怎么热情,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指责我的情感转变,连一道谴责的目光或者恶意的笑容都没有。相反,当我和所有人拥抱聊天时,他们都对我表示出热情和欣赏。恩佐拥抱了我,他在那个拥抱里融入了他严肃的力量。尽管他只是在微笑,一个字都没有说,我感觉他的意思是: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卡门把我拉到了一个角落,她一直在看表,很着急,她跟我说了她哥哥的事儿,就好像我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权贵,我的任何错误做法和行为,都无法抹去我的光辉。她没有提到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她没有讲到自己的私人生活,或者打听我的私人生活。我明白,因为帕斯卡莱的缘故,她现在背负着恐怖主义的恶名,但她想洗清这个恶名。在短短几分钟里,我们不仅仅谈到了她哥哥受到的不公正迫害,她还想说明,她哥哥是一个充满勇气的好人。她眼里充满了决心,表示她会一直支持自己的哥哥。她说,她想要随时能联系到我,她问我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你是一个大人物,莱农!”她小声说,“你认识人,假如他们没把帕斯卡莱杀了,你可以帮助他的。”这时候,她对安东尼奥招了一下手——安东尼奥待在角落里,在恩佐跟前。“你过来。”她非常小声地说,“你也跟她说说。”安东尼奥低着头过来了,他很羞怯地跟我说了几句:“我知道,帕斯卡莱很信任你,在做出他的选择之前,他去你家找了你。假如你再看到他,你要告诉他:他要消失,他再也不能出现在意大利。我已经告诉了卡门了,问题不仅仅是警察,问题是索拉拉兄弟,他们都很确信,是他杀死了曼努埃拉太太,假如他们看到帕斯卡莱——不管是现在、明天还是过几年,我帮不了他了。”安东尼奥用沉重的语气说这番话时,卡门时不时会插一句,她问我:“你明白了吗,莱农?”她用充满忧虑的目光看着我。她拥抱了我,亲吻了我的脸,嘟哝了一句:“你和莉娜都是我的好姐妹。”然后她和恩佐先走了,他们有事儿。

就这样,我和安东尼奥面对面,我感觉,我面对的是两个人:他们截然不同,但出现在同一个身体里。他之前是在池塘边上,紧紧拥抱着我的那个男孩子,他狂热地爱恋过我,他那种强烈的气息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就像一种从来都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还有现在这个男人,他身上一点儿脂肪都没有,从他没有表情的坚毅面孔,一直到硕大鞋子里的脚,都瘦得皮包骨。我有些尴尬地说,我不认识任何能帮到帕斯卡莱的人,卡门高估我了。但我明白,假如帕斯卡莱的妹妹认为我的地位很高,安东尼奥高估我的程度更深。安东尼奥嘀咕着说,我和往常一样谦虚,他看到我的书的德语版本,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尽管他一直生活在国外,但他还是城区的一员,他一定是看到了索拉拉兄弟做的不少坏事儿,他想象——或者他假装,谁知道呢,可能是为了让我开心——我有权力,就是那些上等人的权力,因为我大学毕业,会说意大利语,写书。我笑着说:“在德国,可能只有你买了那本书。”我问了他妻子、孩子的情况,他都是用单音节的词回答,这时候,他让我去外面聊。在广场上,他很客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