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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舅妈悲伤欲绝,恸哭不止,马科斯不知道其中装模作样的成分有多少。她的丈夫那么对待她,她为什么还要为他的死伤心?他看到母亲安慰舅妈,不禁想起舅妈挨打后母亲伸出手臂搂住她肩膀的画面。

基里亚科斯舅舅去世后的一年里,他们的父亲也受伤了,几乎丧命。即便现在,马科斯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情形。父亲被抬进家门,屋子里充满了泥土和鲜血的气味。父亲康复了,可他的胸口和后背都是伤口,疤痕纵横交错。他的腿受了永久性损伤。虽然拄着拐杖,走起路来还是左摇右晃。他的左腿再也不能弯曲,伤口还时常会痛,药物也无法缓解。只有鱼尾菊酒可以减轻他持续的疼痛。

“看看我们的父亲,赫里斯托斯!他瘸了……有人从那件事里得到了好处吗?”

他们谁也不清楚他父亲瓦西利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都干了什么,只知道他也是EOKA的积极分子。瓦西利斯曾接受过格里瓦斯将军颁发的勋章,在流亡之前,格里瓦斯将军曾领导起义反抗英国的统治。马科斯知道,格里瓦斯已于去年秘密返塞,并为实现合并暗中领导了新的斗争。他发现,像赫里斯托斯这样愿意战斗的新一代年轻人随时可以加入新组建的EOKA B队。

“我没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放弃!这可是一项使命。你不能想放弃就放弃,要一直坚持到胜利为止!”

赫里斯托斯喜欢就合并问题夸夸其谈,也很享受发表演讲的感觉,即便只有他哥哥一个听众。

马科斯叹了口气。他还曾在为合并事业挥洒热血的时候发过誓:“我必将坚持战斗……直至完成我们的目标。”现如今那个目标不再适合他。

“或许现在我有了别的兴趣,赫里斯托斯。塞浦路斯正在改变,这里充满了机会。成为希腊的一部分有什么好处吗?”

“你说什么,充满机会?”

“你没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这个城市在如何欣欣向荣地发展呀?”

赫里斯托斯被哥哥不温不火的态度惹恼了。

“那么……你只关心口袋里的钱,是不是?”

“不全是如此,赫里斯托斯。你扪心自问,你希望对你来说珍贵无比的塞浦路斯接受雅典独裁政府的统治吗?”

赫里斯托斯沉默了。

“浑蛋!该死的!”剃须刀在马科斯脸上划破了一个小口子,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来,“把那条手帕递给我,赫里斯托斯。”

他用手帕捂住伤口,血渐渐止住了。意识到可能会留下疤痕,他微微有些恼怒。

“瞧瞧你那副样子,眉毛皱得像个孩子。”赫里斯托斯奚落哥哥。

赫里斯托斯试图继续说服马科斯,可他祈求得越恳切,越慷慨激昂,马科斯就越平静。他同情地看着弟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赫里斯托斯站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攥着拳头,泄气得都快掉眼泪了。

“你怎么变了这么多?”他央求道,“我不明白”

马科斯并不觉得他变了。至少他的内心一如当初。是这个世界变了,新的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赫里斯托斯……”他对弟弟说,可立刻就被打断了。

“你变得和父母一样……”

马科斯无法阻止他的长篇演说。

“舒适的生活就让你们心满意足了!”

“他们都这个年纪了,这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父亲曾经是个战士!”

“曾经是,赫里斯托斯,但不是现在。要是你想加入,那就保密。你也不希望被人发现吧。”

 马科斯指的不仅仅是父母,他的确不愿意他们担心。但最重要的是警察,他们一直在搜索EOKA B队的嫌疑成员。

他沿着混凝土台阶继续向上走,弟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虽然开着窗户,但争吵声和蝉鸣声打扰不了马科斯的睡眠,漫长的一天一夜过后,虽然睡不了几个钟头,但他实在需要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早晨,他和往常一样九点起床,洗澡和剃须后(他今天更小心了),他准备下楼陪母亲半个小时,然后去上班。

伊里妮正和笼子里的金丝雀说话。她戴了一条整天都不会摘下来的棕色花边雪纺头巾,玫瑰图案的围裙里面是一件碎花衬衫,这两种设计对比十分强烈。伊里妮的一天很充实,从早到晚要做各种各样的事,一点空闲都没有。他们在村子里的房子比这栋大,可他们把以前的家具和小摆设都带了来。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让这栋房子俨然一个小博物馆。每一个盘子、带框画、插有塑料花的花瓶、蕾丝垫子、朋友寄来的明信片都各有其所,而且,和以前一样,阿吉奥斯·尼奥塞托斯的圣像仍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被这些纪念品层层包围起来的感觉让伊里妮觉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