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痴(第4/11页)

伊泽有时甚至这样想:如果自己的职业不是最卑微的,那什么是最卑微的呢?如果能下决心入伍,从思考的痛苦中解放出来就好了,那么就算挨子弹和忍受饥饿,我都满不在乎。

伊泽的公司正在制定计划拍摄《保卫拉包尔(泽)》《监视飞往拉包尔的飞机》等宣传片时,美军已经通过拉包尔在塞班岛着陆了。在《塞班岛决战!》规划会议还没有结束时,塞班岛就失守了,美军飞机开始从塞班岛起飞,飞到了日本人的头顶上。接着,公司的同仁们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热情制作了《扑灭燃烧弹的方法》、《空中自杀式攻击》、《马铃薯的加工方法》、《不应让一架敌机生还!》、《节电和飞机》等纪录片。公司接连不断地推出极度无聊的奇怪片子,拍摄用的新软片因此不够使用,能拍摄的摄影机也越来越少,可艺术家们的热情极为强烈。他们就像中了邪一样,在《神风特攻队》、《本土决战》、《啊,壮烈牺牲》等影片中倾注了澎湃的感情。可是,他们制作的片子就像发白的纸张一样无聊透顶,仿佛明天东京即将化为废墟一样。

伊泽的热情早已经消耗殆尽。每天早晨睁开眼,一想到今天又要去公司上班,他就想继续睡觉。有时晚上刚迷迷糊糊地睡着,预备警报(泽)就响彻四方。伊泽爬起来,扎好裹腿,抽出一支香烟点上火,心想:啊,倘若辞了工作,就没有这个香烟抽了呀。

某一天晚上,时间已经不早了。伊泽只能乘坐末班电车回去,可他好不容易来到车站时,却发现已经错过了末班电车。伊泽走了很长的一段夜路,才回到自己的家里。刚一打开灯,他便发现从不整理的床铺竟离奇地不见了。以往不在家的时候,还从未有人给自己打扫过房间,或者有什么人进来过。伊泽很纳闷,打开了壁橱,只见白痴女藏身在摞起来的被褥旁边。她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窥视着伊泽的脸色,把头埋入了被褥之间。当发觉伊泽没有生气时,她好像顿时感到安心起来,脸上露出一种跟伊泽很亲近的神色,不禁令人愕然。白痴女口中嘟嘟哝哝地说着话,而她嘟囔的话语跟伊泽的问话毫无任何关联。白痴女非常含混地把自己反复思虑的事情简单概括后,零零散散地讲述着。伊泽不用问就猜到大致情况,肯定是她受了斥责之后,想不开就躲到这里来了。因此,他为了尽量不让她感到无谓的恐惧就省略了提问,只是询问对方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进来的。结果,白痴女嘟哝了一些不知所以的话。之后,她挽起一支胳膊上的袖子,用手轻抚着胳膊的某处(那儿有一处擦伤),说着像“我,好痛!”“现在还挺痛的”“刚才也很痛”这样的话。白痴女把几个时间划分得很细,总之,伊泽明白了她是入夜以后从窗户上爬进来的。白痴女还说了这样的话:“由于赤脚在外面到处走动,爬进来后脚上的泥土把房间搞脏了,请原谅啊!”伊泽从她嘟哝的话语中理出思路,判断出她曾在无数条巷子里游荡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他却无法确定地判断这句“请原谅啊”跟哪方面有关联。

深夜叫醒邻居,把这个恐惧不安的女子送回去也不好办。然而,留她在这里住一晚上,天亮以后再送她回去,又会产生误解。况且对方是一个不正常的人,结果简直难以想象。管它呢,伊泽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勇气。其实,长期缺乏情感生活的伊泽仅仅是受到了好奇心和感官刺激的驱使,顾不上那么多了。不管怎样,伊泽只是将眼前的这一情况视为自己所必需面临的一个考验。他自言自语道:“今晚要保护这个白痴女,除了当下这个义务之外,无需多想什么,害怕什么!”他又劝自己说,“今晚发生这样的唐突事件,我不是也感到格外激动吗?不应感到羞耻!”

伊泽铺好两个睡铺,让白痴女先躺在了被窝里,之后关好了灯。才过了一两分钟,白痴女突然爬起来,离开被窝,蹲在了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如果不是时值隆冬,伊泽也许不会关注她,他会继续睡自己的觉。可是,现在正是特别寒冷的深更半夜,一个人盖的被褥又被分为两人使用,因此令人感到阵阵寒气袭来,更加冻得瑟瑟发抖。伊泽起身打开灯,只见白痴女用手将衣领拢在一起,蜷缩在房门口,脸上露出的完全是一副被逼得走投无路,无处可逃的神色。伊泽问道:“你怎么啦?赶紧睡吧!”白痴女旋即点了点头,再次钻进了被窝里。然而,关上灯不到一两分钟,白痴女又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伊泽只好再次劝她回到被窝里:“你放心,我不会碰你身体的!”白痴女露出了怯生生的眼神,口中嘟嘟哝哝,像是在解释着什么。结果,第三次关灯之后,白痴女又立刻爬起身,打开壁橱门钻到了里面,并从里面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