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思念(第5/8页)
从读小学开始,我的眼睛就变得有些近视了。进了中学之后,不戴眼镜的话,即便坐在最前排我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母亲没有帮我配眼镜,因为看不清黑板,所以我的英语和数学都学得一塌糊涂,但是又不想让别人知道缘由,于是我开始逃课。后来终于让家人答应帮我买眼镜,我满心欢喜,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可是又因为我的不小心,也不知什么原因竟然买成了墨镜。我绝非一开始就打算买墨镜,现在我都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也许是眼镜店的老板弄错了吧。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墨镜,戴着就去了学校。同学都觉得很稀奇,抢着拿去玩,结果买回来当天,眼镜就被弄坏了。
我很清楚家里不会再重新帮我配一副眼镜了。幸运的是,因为那是墨镜,同学都觉得我只是为了显摆才戴了眼镜,没有人知道我眼睛不好。所以,即便第二天不戴眼镜,也不会有人猜疑其实那是因为家里不会再给我买新的。事已至此,我只能不断地逃学。我每天跑到海边的松林里去睡觉,后来我就被留级了。实际上,即便经常逃课,但以我的能力也不至于最后被留级,只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与母亲作对,我要让她难堪。所以,我考试时故意交了白卷。老师发完试卷后,我面露诡笑,脚步声很大地走到前面交上了白卷。所有人都在笑,我却像个英雄一样走出了教室。当时内心的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但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没有因此变得精神分裂。
因为留级,家里帮我请了家庭教师。那人叫金野岩,盛冈人,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但是,我因为没有眼镜,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所以不去学校这件事情,金野老师也不知道。倔强要强,虚荣心重的我,是不会主动把这事告诉别人的,因此,我仍然每天都逃课。天气晴朗的日子会跑去海边的松林,下雨的时候就在学校旁边面包店的二楼睡觉。最终,我被学校勒令退学了。后来,我转学去了东京的中学。能够从此逃离母亲,我满怀欣喜,也许在东京能买副眼镜,好好学习了!我感到眼前忽然变得一片光明。然而,与母亲分开后我才明白,我对母亲的爱胜过了对其他所有人的感情。
在新潟中学那会儿,我整天胡闹,是一个毫无礼数的坏孩子。当时的班主任是一位美术老师,他的真实姓名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有一个外号叫“模特”。有一次他让我交请假条,我伪造了一份,说了声“给你”,就扔给了他。那位老师性格有些软弱。只记得当时他充满了怒火,恶狠狠地瞪着我。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当时的我,会朝老师扔水桶,跳窗子逃走,几乎每天都不去学校。但是,放学后我会去练习柔道,被老师发现的话我就再次逃掉。当时,我跟灯笼店家一个姓北村的孩子,还有一个家里开妓院的姓大谷的孩子一起组建了一个叫“六花会”的组织,我们经常一起从学校逃出来,在面包店的二楼玩和歌纸牌(歌)。玩纸牌时要对的是《小仓百人一首》(。)里的和歌,一般在新年的时候才玩。但是,我们几个一年半都没好好上学的家伙,当时却拼命地玩那个游戏。现在想起,那些往事实在有些羞于提及。家里开妓院的那个叫大谷的家伙当时是二年级,会把酒偷偷倒进药瓶里,带到学校里喝。还有一次,考试前他偷偷跑到英语老师那里,把试卷偷了出来。我有时也会把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刀卖掉换酒喝,有过一次与他们一起在酒馆里边喝酒边大声喧闹的经历。在那些方面,大谷算是老师。此外,还有一个姓渡边的也算是一名高手。那就是我们中学二年级学生的生活,简直混乱不堪。尽管如此,那时的我的灵魂与现在的我并无差距,心中的压抑从未改变。这种压抑也许一生都不会改变,就像我从来不会长大。我总是对生活充满恐惧,害怕恋爱,逃避人,胸中满是不断膨胀的苦闷,就这些方面来说,十五岁的我和四十岁的我没有任何差别。
我六岁的时候曾经从幼儿园逃学,到其他地方去玩,最后迷了路而不知所措。六岁时我就是这样迷茫,情感上的悲伤,心理上的压抑也许从出生到死亡都会陪着我,就好像我不会成长一样。像我这样倔强固执之人,估计一生都会把这种从小就有的苦闷压抑在心中,直到死去。我现在能立刻让孩子喜欢上自己,就是因为这份感伤和迷茫能将我和孩子们一下子拉系到一起。说起来我至今仍有些愚钝,甚至像傻子一样,毫无成年人的成熟。但是,这一切之于我,也绝无懊悔可言。
不过,我的父亲身上却没有我这种感伤。其实,感伤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人原本都拥有它。父亲始终压抑着自己,抑或因为不断压抑而失去了那种感伤。总之,他后来的样子是后天修炼后的结果。不过,能通过后天的努力变成后来那样,应该也是性格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