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光与二十岁的我(第3/8页)

我搬家搬到了分校区教导主任家的二楼,那里位于代田桥,离学校大概有四公里多的路程。分校区的半数学生都需要步行这么一段距离去上学,所以每天我都是和三十多个学生一起来到学校。有时我也会迟到,有的学生就会嘿嘿地笑着说“没办法,年轻人嘛,昨晚肯定到什么地方住去了吧”等等的话。这是一群一放学就回家帮父母做农活的孩子,他们甚至连片假名都还不会写,但在劳动方面却如此早熟。

让某位老师来他这里寄宿是分校区教导主任的一项分外的工作。在我之前住在这里的是本校一个叫长冈的代课老师,他喜欢俄罗斯文学,是一个怪人。他患有一种叫“青蛙癫痫”的奇怪慢性病,就是一看到青蛙就会犯癫痫病。我负责的这个班在四年级的时候,据说本来是由这个老师担任教学的。可是有一个学生故意在粉笔盒里放了一只青蛙,结果这位老师在教室里看到后立刻翻倒在地,口吐白沫。“当时快被吓死了!”家里做牛奶生意的留级孩子说道。有可能就是他把青蛙放进去的吧。我问:“是你吧,放青蛙进去的人?”他嘿嘿地笑着说:“不是啦。”

教导主任六十岁左右,精力旺盛,个子不高,只有四尺六寸,显得有些畸形,但是横向看块头不小,肌肉也很结实。尽管上嘴唇有胡须遮掩,可还是能看出长着兔唇。他非常暴躁易怒,因此别人在他面前都会小心翼翼。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经常胡乱地对人发脾气,比如跟一些勤杂人员或学生大发雷霆。不过,他对教育委员以及村里那些有权势的人却是毕恭毕敬,在他们面前一个劲地阿谀奉承。他一旦发火,就会把自己的课程硬推给一位带一年级学生的老教师,然后就去有权势的人家里喝茶聊天。在学校里大家都巴不得他不在,所以老教师即便要多上些课也不会多发什么牢骚。听说主任生气的时候还会殴打自己的老婆,有时是用脚乱踢,有时甚至跑出家门到小树林或者竹林里,弄来树枝或者竹竿继续使劲殴打。他打起老婆来简直就像疯子一样,用那么大的力气打人,自己手不会疼吗?而且一打就是五分多钟,他一边打还一边“嘿呀、哈呀”地喊着,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

“这些年轻人啦”“小毛孩子啦”等等,教导主任满嘴都是这些话。我当时是十足的事不关己之人,不怒,不悲,不憎,不喜,有着行云流水般宠辱不惊的超凡心态,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左右。不过,他一旦惹恼了我,我就会搬家,他就会失去住宿费的收入。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他对我倒是小心翼翼的,几乎从没跟我发过火。学校的老师一共有五位,负责一年级的是山门老先生,负责二年级的是福原女士,负责三年级的是石毛女士。这个山门老先生也是一位超凡脱俗之人,大概有65岁,每天穿着草鞋从麻布(,)步行来学校上课。他有一个女儿在市里做老师,听说好像是要结婚,但是老先生说不行,不允许女儿现在结婚,要女儿必须再帮着照顾家里一段时间。两人每天都为此事争执,老先生每天都向我们诉说这些争吵。他总是笑着说:“唉,女孩子一旦春心萌动,真是难以自制啊!”他有十个左右的孩子,所以生活很辛苦。每天晚上喝点酒,便是他人生最大的寄托了。我们主任倒是不会喝酒。

小学校的老师们都有着一种奇怪的跟普通人相反的道德观。简单地说就是,认定从事教育行业的人为了尽量为人师表,不被人诟病,生活上应严格自律。而一般人却不这样想,他们觉得别人正在为所欲为地做坏事,自己再做点别的事也无所谓的,然后,就开始像理所当然似的干坏事。换言之,一般人坚信世上的其他人都做着更坏的事情,因此自己做的坏事算不了什么。实际上,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却往往做着普通人根本做不来的坏事。在农村也有这样的倾向,农村人觉得城里人都是坏人,他们经常做坏事,所以自己稍微做一点儿坏事也无所谓,结果他们开始做起了比城里人做的事情更过分的坏事。这种类似的倾向,在宗教家身上也有。他们不是自主地去思考,去行动,而是在观察别人的行事后才得出结论,展开行动,这实在是更加可怕。而小学校的老师们对这个世界的邪恶、肮脏缺乏了解,简直达到了几乎趋于妄想的程度,这实在让我惊愕不已。

我拿到工作函第一次来到这个学校本部的时候,有一位女老师跟我说:“你上课的地方在分校,所以要住在分校。”然后,她就把我送到了这里。那是一个美得让人惊叹不已的女人。那个时候的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性,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禁不住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存在!我从别人那里听说,她二十七岁,单身,决定一辈子过单身贵族生活。我总感觉她是一个有着坚定信念的人,气质非常高贵典雅,为人谦虚谨慎,又很亲切。跟女老师们常常容易出现的偏中性化气质不同,她给人一种女人味十足的感觉,所以我当时默默地在她身上倾注了很多的幻想。由于本部和分校基本没有什么交流,自那次交往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了说话的机会。之后过了好多年,我都对她念念不忘,不时会想象紧紧拥抱她那高贵典雅的身影。